在時光褶皺中打撈文明微光——朱湘山《如是人間》
全球化與城市化浪潮席卷的當代文壇,文明記憶的碎片化危機催生了散文創作的新范式。朱湘山的《如是人間》以地質勘探般的筆觸,在歷史褶皺與現實沉積的交織中打撈文明基因,將旅順口彈痕、辛棄疾詞碑、烈士紀念碑苔蘚、故鄉河床等文化微塵置于文學聚光燈下。這部作品超越了傳統散文的抒情維度,構建起一部關于文明記憶的認知考古,為當代文學介入歷史提供了具有啟示性的樣本。
在散文創作的精神場域中,朱湘山的《如是人間》宛如一部田野調查和文史踏訪的詩性報告,五輯內容恰似層層疊壓的巖層,記錄著文明在時空褶皺中的裂變與重生。散文集以“滄海—江湖—山河—草木—冷暖”為經緯,構建起立體的記憶坐標系,既在旅順口的彈痕中觸摸民族的集體創傷,又于鼓浪嶼的藤蔓間傾聽個體的生命私語,在文明的褶皺里打撈起被歲月掩埋的微光。
“滄海人間”以沿海歷史為切口,將旅順口、劉公島等地理坐標轉化為文明記憶的碑石。在《滄海月:北洋遺夢》中,作者描寫月光如何滲入甲午海戰的彈痕,將金屬銹蝕的紋路與海鳥的翅羽軌跡并置,將歷史痕跡生動地展現出來。作者沒有停留在歷史事件的復述上,而是通過北洋水師錨鏈上的銹跡如何生長成時間的年輪這一細節,揭示出個體生命與宏大歷史的隱秘關聯。“江湖人間”轉向內陸文化基因的勘探。在《山河詞話:西北望長安》中,作者將辛棄疾的詞境與贛州的山水脈絡相互映射:八境臺的檐角弧度暗合《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的平仄,郁孤臺下的清江流淌著宋詞的韻腳。這種以文入地的書寫,使地理空間升華為文化符號的容器。作者描寫青石板路如何吸收歷代行人的腳印,實則在構建一部行走的文化志,每個凹陷的石坑都是文明傳承的基因片段,記錄著客家人五次大遷徙的悲壯史詩。“山河人間”一輯突破傳統紅色敘事的框架,在南昌起義紀念館的磚縫間尋找革命精神的當代注腳。《紅飄帶》中,作者將烈士紀念碑的苔蘚比作未干的血跡,這種“活的紀念”消解了歷史的距離感。這種動態化的記憶書寫,讓革命遺址不再是凝固的歷史標本,而是持續煥發意義的文化生命體。
朱湘山在《如是人間》中展現的創作姿態,如同兼具考古學家的嚴謹與詩人的敏銳。他既保持著對事物細致入微的觀察,又具備超現實的想象力。“草木人間”以生態書寫為敘事脈絡,通過六篇散文構建起生態與文明對話的立體圖景。在《陽關綠》中,作者以河西走廊的戈壁造林為原點,展現人類與荒漠博弈的堅韌生命力;《云端樹》則將鏡頭對準青藏高原的樹木,以藏地生態守護者的故事詮釋“萬物有靈”的古老智慧。《青藤古寨》與《河水東流》,分別聚焦苗族吊腳樓群落的生態智慧與黃河沿岸的生態修復工程,揭示傳統文明與現代治理在守護綠水青山中的殊途同歸。《巫山月》以長江巫峽為背景,借山水變遷折射城市化進程中自然與人文的共生困境;《河床》則通過干涸河床的今昔對照,完成對鄉村生態嬗變的深情凝視。“冷暖人間”一輯通過家庭敘事完成了個體記憶的集體化升華。在《城北暮雪》中,岳父掌心的余溫被轉化為時代風雪中的微型火爐,這種私人史的公共化書寫,使個體生命經驗成為解碼時代精神的密鑰。作者描寫掌紋中的湖泥如何沉淀成記憶的結晶,實則在構建一部觸覺的文明史——那些被主流敘事遺忘的溫熱觸感,正是文明韌性的源頭活水,最終成為理解社會結構的微觀路徑。
這些作品以文學之眼透視生態命題,將草木榮枯與文明興衰并置觀照,既呼應了生態批評理論中“自然作為文本”的核心觀點,更以詩性語言重構了人類與自然的倫理關系,為當代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文學維度的思考范本。
(作者系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外傳記文學研究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