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慧青年的邊緣想象——淺談楊知寒的小說創作
一
2023年10月24日,29歲的楊知寒憑借小說集《一團堅冰》摘得第六屆寶珀理想國文學獎首獎,這是楊知寒投身純文學創作以來獲得的最具知名度的獎項。一時間,這位來自齊齊哈爾的年輕人成了最具魅力的90后作家之一。人們折服于這位“天才作家”(遲子建語)之筆法的深刻與純熟,驚嘆于小說情節的驚奇與冷冽,當然也飽含期待地在楊知寒的作品中指認出東北的影子。楊知寒于是被動地成為“新東北作家群”的一分子,還獲得“新東北文學接力者”的稱號。面對這些標簽,楊知寒表達出與她那三位被并稱為“鐵西三劍客”的東北老鄉類似的態度。她不無無奈地表示:“我就像一根釘子,大家把我插到哪個位置,我就在那兒。你問這個釘子自己有什么感想?它是被動的,哈哈哈。”①楊知寒本人對這種分類不甚認同,她的作品似乎也在下意識地躲避理論性話語的捕捉。與“鐵西三劍客”相比,楊知寒筆下的東北既不具有歷史厚度,也不是決定情節走向與人物發展的必要基礎。即使是在東北元素與時間坐標較為密集的《連環收繳》中,東北及其歷史也只是故事背景,時間標記的出現也僅僅是為故事點綴了些許歷史縱深感,但這歷史并非東北歷史,而是更具個人意義的家族史。在另一篇涉及東北往事的作品《水漫藍橋》中,東北被化約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它彌散在藍橋飯店的油煙中,凝結在劉文臣的唱詞里,化作回憶與鄉愁的輕聲呼喚。于楊知寒而言,東北是她的家鄉,是她創作靈感的源泉,卻不是她有意要面對和處理的寫作對象。
有關楊知寒的評論除了總將她與“東北文藝復興”聯系在一起,還喜歡強調她那異于常人的創作天賦。遲子建贊美道:“我驚異于一個20出頭的女孩,能有如此成熟的語言,敘述老練,筆觸收放自如,輕靈而不失深沉,有一顆滄桑心,仿佛活了幾輩子?!雹跅钪莫毺卦谟谒浅鐾g人的敏感與深沉,而事實上她也的確是一位早慧且履歷豐富的作者,上小學時便在日記本上連載武俠小說,大學畢業后更是全職寫作網絡文學;她同時還是一位早慧且見識廣博的青年,從小便顯示出獨立的性格,善于觀察、聆聽他人③。楊知寒觀察他人的興趣一直延續至今,她善于挖掘人的特殊之處,喜歡尋找他們身上那些被人忽略的故事。事實上,對“被遮蔽的人”的發現,成為了楊知寒的第一篇純文學小說《黃桃罐頭》的寫作動機。小說主人公的原型是楊知寒的一位親戚,之所以選擇書寫她的過去,是因為楊知寒覺得她“在當時被人們所忽略的情緒,恰恰是文學應該去發掘的”④。而如果我們相信楊知寒的表述,相信《黃桃罐頭》是為她打開了多道大門的文學之鑰⑤,那么我們可將對邊緣人以及邊緣體驗的關注視為楊知寒創作的起點。沿著這一起點,楊知寒走向無數條幽深的小徑,見識了這個世界上的各種犄角旮旯,以及被這些犄角旮旯藏匿起來的人和故事。而對世界的探究與質問,不正是年輕人特有的沖動嗎?因見識有限,對世界不甚了解,所以要竭盡全力,沖向天涯海角。然而,楊知寒的目光是有選擇的,她所好奇的是生活中那些“不對勁”⑥的時刻,是常常被鄙薄且總是在忍耐的“可憐人”⑦。于是,對邊緣與異常的探索便滲透到她的所有小說之中,形成一種強勁的勢頭。這種獨到的目光滋養了楊知寒的早慧,并賦予她劍走偏鋒的俠女之姿,使她在同代作者中脫穎而出。
有關楊知寒對邊緣人的書寫,目前為止論述得最為充分的當屬梁海。她認為楊知寒的文學視域十分寬闊,涵蓋了社會的不同角落,捕捉到了來自社會各層次的人。這些人看似各有不同,但實際上“有著相近的底色,那就是他們幾乎都是游走于社會底層的畸零人。他們或者身體殘缺,或者精神異常,即使身心健全,也處于社會的邊緣,是那些不被認可,被拋出社會之外的人”⑧。然而,梁海對“畸零人”的讀解還是沒有跳脫出“東北”這一預先設定好的框架。她肯定了“畸零人”這一文學裝置所具備的敘事潛能,然而這能量最終未能突破“中國城市現代化進程中帶給東北最隱秘的失落和最深刻的痛楚”⑨這種多少有些程式化的結論。這不是說“畸零人”與東北的歷史和現實一定毫無關聯,但是在有關“東北文藝復興”及其歷史與政治意涵的討論如此充足的當下,再將“畸零人”的困境與東北相附會,恐怕難以再激發出文本的活力。更何況,楊知寒小說中的邊緣人真的一定與現代化進程及其對東北的影響相關嗎?《連環收繳》中遲家與燕家的恩怨,果真如梁海所說的那樣,折射出東北下崗潮中“共同體破碎”這一歷史創傷性時刻導致的道德倫理的混亂嗎?⑩至少燕來臣早在“共同體破碎”前便開始惹是生非,他與姐姐的不倫關系則始于少年時期。而遲敏堅持要殺死燕來臣,不也是因為后者威脅到了遲桂香及其兒女的正常生活嗎?難道不能從親情的角度去理解嗎?《連環收繳》讓我們看到親情的泥濘與人心的復雜,而這些問題的源頭可能無法簡單地被歸咎為社會轉型時期出現的道德迷茫,正如我們也無法將邊緣人簡單地視為現代化進程為東北留下的一道創痕。
其他論者或許沒有把目光聚焦在邊緣人上,但也多少注意到了楊知寒對人的困境的關注。他們提到楊知寒對個體“孤獨、冷寂的內心世界”?的書寫,提到她的小說“直面當代人的存在狀況和精神狀態”?,可這些觀察基本上也是為某個更為龐大的理論問題(如“荒寒美學”或“東北記憶”)添磚加瓦。倒是在結構更為隨意且視點更為松散的訪談中,更容易看到關于小說人物的直接討論:
文學獎:這本小說集(《一團堅冰》)里的人物給人一種強烈的“失序感”,都是一定程度上從秩序中跌落出來的人,為什么你會對這類人特別感興趣?
楊知寒:因為不對勁啊,我喜歡故事里的不對勁,不需要是個很跌宕的故事,也不需要是個多傳奇的人物,最好是人堆里平常的人和事,但可能他一瞬間的表情,在同一個時刻里,展現了格格不入的內容。這會讓我感興趣,生活里的不對勁我都感興趣。?
這與梁海對人物的理解不盡相同。楊知寒致力于講述的,或許并非那些被社會拋棄的異端分子,而是那些看似普通,實則有點另類的人。這種另類不足以顛覆我們對生活的認識,但仍可豐富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再看看《黃桃罐頭》中那個以楊知寒的親戚為原型的主人公江紅玉。她在姐夫的葬禮上得知自己一直被姐姐一家欺騙后,將那塊據說能夠消除姐夫生前罪孽的羊骨頭悄悄帶走,丟棄在泥土之中,隨后瀟灑地走入小賣部,第一次為自己買下兩罐黃桃罐頭。這種含蓄的反抗或許動用了這個孤苦一生的女人全部的勇氣。這樣一種或許稍縱即逝的勇氣,為江紅玉注入了一束光,使其委屈的前半生看上去不再那么黯淡。而這個故事所補全的,又何止是江紅玉的人生,更是那個幼小的、渴望細讀一切的楊知寒所無法理解的成人世界。如果說,寫作之于楊知寒,真的是“一個不斷補全自己的過程”?,并且令她覺得“人間是有滋味的”?,那么我們可不可以將創作視為這位青年作家認識世界的一種方法呢?在此意義上,難道楊知寒念茲在茲的那些邊緣人,是不值得我們討論的嗎?
二
縱觀楊知寒的小說,便會發現其中大部分的邊緣人都是些社會閑散人員;他們即使不是游手好閑,也大抵不務正業,就連《黃桃罐頭》中那個看似勤勤懇懇、忙忙碌碌的江紅玉,實際上也并沒有一份正經工作。因不務正業而被社會邊緣化的情況在《瑞貝卡》中得到了進一步的展開。瑞貝卡高中畢業后便待業在家,白天參與一下母親的傳銷事業,晚上在金約翰的“局兒”上與酒肉朋友推杯換盞,眉來眼去。可是,即使整日耽于享受,瑞貝卡也還是不快樂。瑞貝卡為了發展客戶,打入了各種聊天群,接觸了很多老同學,結果不但收益寥寥,還被踢出了老同學的朋友圈。她于是另尋出路,先是被朋友呂眉說服一起做代購,接著通過呂眉男友老吳的介紹結識了新男友。生活眼看就要步入正軌,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瑞貝卡的世界突然開始坍塌,不但做代購的想法落了空,還慘遭新男友與呂眉的背叛。瑞貝卡一怒之下與老吳發生了關系,而這恰恰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瑞貝卡事后發現,老吳竟然就是母親新近交往的男友。悲憤交加之下,瑞貝卡在一個平常的夏日午后從臥室窗戶跳了下去。
《瑞貝卡》情節跌宕起伏,其戲劇化程度甚至威脅到小說整體的分寸感與美感,不過這一問題因小說的結構設置而得到些許緩和。小說中,兩個視角交替出現,一個屬于敘述者“我”,另一個跟隨瑞貝卡,追蹤她的日常生活。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是因為瑞貝卡的母親委托“我”去解讀瑞貝卡的朋友圈,并嘗試從中發現瑞貝卡自殺的原因。瑞貝卡整日活躍在朋友圈里,但她的生活對她身邊的人來說始終是一個謎。這樣一個謎團般的人,或許也只有在他人的尋找與講述中,才可能存在。這也使我們意識到,這個每天無所事事,看似豪橫灑脫、快意人生的年輕姑娘,居然是這樣孤獨;她發過那么多條朋友圈,在社交媒體上展示過那么多霸氣的時刻,到頭來竟無一人知道她到底是誰,只能依靠一位多年不聯系的老同學才得以從虛幻的網絡空間中解脫出來,還原為一個鮮活而脆弱的人。
如果說,小說的主線是“復活”瑞貝卡,那么這就使它具有了懸疑的性質,而在重重迷影背后,我們很難不去渴望或設想某種驚天秘密、終極真相的出現。可是,就算我們拼湊出瑞貝卡短暫的一生,我們就真的能更理解她了嗎?那些循環往復的情場失意與逢場作戲的人際往來,真的可以讓我們理解這個墜樓自盡的女孩踏上窗臺那一刻的心緒嗎?此處,“我”的視角又為我們提供了有關瑞貝卡的關鍵線索?!拔摇毕肫稹拔摇焙腿鹭惪ㄓ性S多相同的地方,其中最為重要的是“我們”都早早地目睹了父母婚姻的破裂,體會到了原生家庭帶來的創傷?!拔摇钡母赣H離婚后立刻遠走他鄉,瑞貝卡的母親劉芳麗則日復一日地用自私的愛喂養女兒。她不但要求女兒支持她的傳銷事業,還會在無數個心血來潮的時刻向女兒索要金錢。而最令瑞貝卡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在幾乎眾叛親離的時刻,被母親一個不經意的舉動毀掉了最后一絲尊嚴,從此徹底一無所有。是母親使瑞貝卡發覺,家并非溫暖的港灣,也是母親讓她意識到,她自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在這一頓悟的驅使下,瑞貝卡最終踏上了臥室的窗臺。這一跳并沒有立刻終結她的生命,而是將她吊在死亡與生還之間。就當我們以為瑞貝卡或許可以免于一死時,她卻突然離開了。瑞貝卡離去后,“我”從劉芳麗那里獲知,她實際上并沒有在發現女兒墜樓后第一時間去查看女兒的情況,只因她下樓時記起自己沒帶鑰匙,便在救女兒和取鑰匙之間選擇了后者。母親在不知不覺中將懸停在生死之間的瑞貝卡向死亡推近了一步。
所以,劉芳麗是瑞貝卡之悲劇的始作俑者嗎?是她讓女兒成了一個不務正業,無人關愛的社會邊緣人嗎?我們當然不能武斷地認為,母親的行為與女兒的命運之間有著某種因果關系,而一系列復雜問題的產生也不可能只有一個源頭。從小說提供的種種線索來看,劉芳麗就算不是始作俑者,也至少是一個責任重大的加害者。小說頻頻提到劉芳麗離婚后不斷與男人交往,那么瑞貝卡對情感糾纏的依賴,不正是對母親行為的繼承與模仿嗎?瑞貝卡之所以遭到老同學的集體排斥,不也是因為她要幫助沉迷傳銷的母親售賣保健品嗎?而瑞貝卡用來作為做生意的啟動資金的五千元,最終不還是被母親連哄帶騙地“借”走了嗎?母親對孩子的傷害有時也許并非有意為之,事實上,很多母親自己也是苦命之人。但無論如何,作為孩子的孕育者,母親都標志著孩子生命的起點,并為孩子的未來埋下了某種可能。小說似乎想要告訴我們,孩子一旦在人生最初的時刻遭遇了失職的母親(或父親),此后便步步皆是錯。這一點只要看看《黃桃罐頭》的主人公江紅玉就清楚了。她的卑微人生,不也正是從被母親打殘了左腿開始的嗎?那么,楊知寒是要通過對邊緣人的描寫訴說原生家庭的故事嗎?或許也不一定。但不可否認的是,楊知寒在創作時似乎傾向于把父母視為邊緣人之困境的隱秘根源。于是,我們或許有必要再談談楊知寒小說中的那些父親和母親。
三
楊知寒的創作序列中,恐怕很難找出比《連環收繳》更加殘酷的小說。這篇小說之所以會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是因為它講述了一段極離奇也極纏繞的家族悲劇。遲燕兩家之間的矛盾肇始于一場弒親,然而仇恨的種子或許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遲敏殺死燕來臣的直接原因當然是遲桂香。燕來臣即將再度入獄,遲敏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與侄子、侄女遭受牽連?。這些相互牽連的事件使遲敏突然意識到,燕來臣的種種行為實際上是為了“滅遲家一門”?。這一洞見使遲敏殺死燕來臣的原因變得復雜,同時也使仇恨的源頭變得多樣。然而,仇恨的源頭不僅多樣,還很遙遠。遲敏之所以殺死燕來臣是因為他洞察到燕來臣毀滅遲家的欲望,那么燕來臣究竟為什么要傷害與自己并沒有實際過節的遲敏一家呢?表面上看,問題還是出在遲桂香身上,或者說,出在燕來臣想象中的遲桂香身上。燕來臣認為她在自己服刑期間找到了新歡,而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在燕來臣與鄰居的交談中被放大了。燕來臣思來想去,最終竟產生了妻子或許在與血親亂倫這樣荒唐的設想。緊接著,小說給出了燕來臣猜想的依據,同時指出了他變態本性的根源:
在那條思維的小路上他越走越窄,終于走到死胡同,胡同盡頭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和姐姐,一如小路開始的地方。她們一人扯他一只手,仿佛勸誘,再走一步吧,再走一步你就通了。小時候也是這樣。母親教給他,把她和村里其他男人半夜在房間里做的事情、發的聲音,教給他和姐姐,直到他也變成一個男人,開始和姐姐進行效仿,那是最初的快樂和后怕。?
燕來臣顛覆倫理的癖好來自他那位多情的、對子女無限縱容的母親。母子之間這條隱形的臍帶,允許并啟示著燕來臣的惡行,使他長成了一個道德淪喪的邊緣人。燕來臣的母親于是成了子輩罪孽的源頭與負責人。她不但影響,而且解釋了子輩的抉擇與命運。但母親的問題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也是整個原生家庭的問題。燕來臣顯然不是唯一一個繼承了原生家庭之罪的人。燕鳳、燕好因擁護過父親而相繼患病去世,不也是因為他們必須承擔因果報應的一環嗎?事實上,小說之所以要以多重視角反復梳理子輩在命案中的位置,講述仇恨為子輩帶來的種種影響,就是為了說明家庭是一張難以擺脫的網,它糾纏著全部家庭成員,束縛著他們的命運。
楊知寒聲稱《連環收繳》是“完全真實的一個故事”?,這是否意味著,她并不是有意要書寫原生家庭對人的影響?然而,無論小說多么貼近其本事,我們都無法忽視它的虛構性,因任何書寫都勢必包含作者對素材的選擇、轉譯和重組,即便是非虛構作品,也不可能完整地復現現實。楊知寒或許并非完全自覺地在闡述原生家庭對個體命運的束縛,但她至少意識到這一問題在今天的緊迫性與復雜性,所以才會選擇這樣一個母本。而原生家庭之所以需要被討論,是因為它對人格的形成有著深遠影響,或許這也是為什么它似乎總能左右人的走向。《虎墳》的主人公陳壽之所以懼怕孤獨,個性敏感,不正是因為他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嗎?《百花殺》中,徐英之所以好勝要強并不遺余力地與對手競爭,不也是家境貧寒、缺乏自信導致的結果嗎?原生家庭對人物性格的塑造不僅影響人物本身,同時還生成讀者對人物的感性認識。家庭創傷使邊緣人看上去格外無助,于是讀者更能與他們共情了。如果沒有父親的拋棄,沒有母親的剝削與怠慢,沒有這些前史,那么瑞貝卡自殺的情節便會顯得用力過猛了;如果不講述母親的“示范”與誤導,那么燕來臣的惡就顯得太徹底,太突兀,太陌生了;倘若不提及父母形象的缺失,那么《一團堅冰》中“我”對李蕪的幻想與追求就顯得古怪了。家庭創傷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邊緣人身上的怪異感,使破碎的、神秘的邊緣人變成了整全的“普通人”,變成了我們的自己人。家庭創傷的設置使我們在批判與審視邊緣人之余還能哀嘆一聲眾生皆苦。
這種敘事方式很能激發讀者的同情,可同情有時是需要被反思的。當我們習慣性地將個人遭遇上溯到原生家庭這個終極起源時,我們是否在某種程度上壓抑了個人意志與個人選擇的力量?此外,如果我們總是將邊緣人想象為某種不良起源的苦果,那么我們看到的究竟是邊緣人,還是我們固有認知的某種投影?但無論如何,楊知寒的寫作讓我們看到了90后青年認知世界的一種方法。如果說,楊知寒的寫作是在探究“不對勁”,那么原生家庭便是解讀“不對勁”的一種框架。在這一框架的輔助下,那個令青年們望而生畏的世界或許就沒有那么恐怖了。在這個個體被各種身份與事務撕碎的年代,在這個變化層出不窮的年代,原生家庭恐怕是為數不多的我們每個人都可以依賴的闡釋框架。雖然這一框架的合理性還有待商榷,但它至少賦予了我們一種或許微弱,但一定重要的歸屬感。
注釋:
①《楊知寒:寫作可以把自己藏起來,不用每天和人發生聯系 | 創作者訪談》,“三明治”微信公眾號,2024年5月1日。
②遲子建:《新東北作家群中的黑龍江作家——以楊知寒為例》,“文藝報1949”微信公眾號,2023年10月20日。
③ 《楊知寒x梁海:寫作就是跟自己較勁》,“上海文學”微信公眾號,2024年4月17日。
④《楊知寒:東北人的愛,是一種不假思索的愛》,“打邊爐ARTDBL”微信公眾號,2024年05月05日。
⑤楊知寒在與梁海的對談中說:“《黃桃罐頭》是一個家里親人的故事,在小說里是故事,在生活里只是我對一個不太熟悉的長輩的零散的記憶。只有這篇小說,是我在一天內完成的,再實現不了這樣的效率,覺得它很可能不是我的小說。它屬于是給我的一把鑰匙,在那天幫我同時打開了幾道門?!眳⒁姡骸稐钪畑梁海:寫作就是跟自己較勁》,“上海文學”微信公眾號,2024年4月17日。
⑥ 《楊知寒:文學就是不斷地補全自己 | 2023寶珀理想國文學獎決名單作者專訪》,“理想國imaginist”微信公眾號,2023年10月23日。
⑦參見《楊知寒獲2023寶珀理想國文學獎首獎,“人世間的復雜起落,讓我迷戀”| 訪談》,“文學報”微信公眾號,2023年10月24日。
⑧⑨梁海:《如何在堅冰中點燃火種——論楊知寒小說兼及“新東北文學”》,《南方文壇》2025年第1期,第148頁。
⑩梁海:《如何在堅冰中點燃火種——論楊知寒小說兼及“新東北文學”》,《南方文壇》2025年第1期,第150頁。
?《一團堅冰,無限微火——讀楊知寒<一團堅冰>》,《文藝報·文學觀瀾》,2023年4月21日。
?于珊珊:《<一團堅冰>與楊知寒的“東北記憶”》,《關東學刊》2023年第3期,第87頁。
???《楊知寒:文學就是不斷地補全自己 | 2023寶珀理想國文學獎決名單作者專訪》,“理想國imaginist”微信公眾號,2023年10月23日。
?“一九八二年,當地出臺了一條法規:凡是二進宮的犯人,家屬將作為二勞改被強制遷居到監獄附近生活。那意味著遲桂香也好,燕好燕鳳也好,等待他們的都將是流放?!眳⒁姉钪骸兑粓F堅冰》,譯林出版社,2022年7月第1版,第77頁。
?楊知寒:《一團堅冰》,譯林出版社,2022年7月第1版,第78頁。
?楊知寒:《一團堅冰》,譯林出版社,2022年7月第1版,第64頁。
?《楊知寒 X 周于旸: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很可能是讀的書還不夠多 | 青年漫談計劃》,“文學報”微信公眾號,2023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