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凝視——評《雕像一般的眼睛》
作為上海新生代作家,三三的創作在地域空間書寫上表現出獨特的藝術特點。新作《雕像一般的眼睛》跳出以往的書寫經驗,將筆觸轉向澳門,開拓新的審美空間。濕潤的亞熱帶季風氣候、歷史遺留的殖民痕跡賦予了澳門這片土地神秘的風情。媽祖廟、天主教堂、劏人石等文化符號為小說構建了一個具有歷史厚重感的文化空間,也為故事營造出深沉的情感氛圍。
小說以老漁民羅志偉的歸鄉之旅為主線。在闊別將近半個世紀后,羅志偉帶著兒孫一家五口重返澳門。隨著飛機的降落,澳門的面貌逐漸明晰,羅志偉的記憶也如同影片般開始回放。青年時代那些鮮明、刺激的出海經歷,在時間的打磨下逐漸變得輕盈、虛浮,或轉化為虛幻般的傳奇?,F實中的澳門早已今非昔比,過往的漁村逐漸被現代城市的面貌所掩蓋,漁民的歷史也隨著時代的發展逐漸褪色。小說在回憶與現實的交織中展開,關于主人公為何放棄捕魚、為何離開澳門,小說并未正面描繪幾十年前那場改變主人公命運的海上風暴,而是在回憶中道出命運的冷峻:“爺爺做了很壞的事情”“錯在自身,我接受一切懲罰”。這種懺悔言辭似乎指向了一種更高維度的道德審判。
小說在祖孫對話中揭示了漁民的宿命。 “我們以為自己是大海的朋友,偎在它身旁生活,收受它的饋贈來活命?!绷_志偉的漁民身份似乎注定了他一生都無法擺脫海洋的統治。與其說漁民對大海的掠奪最終導致了自我的反噬,不如說漁民本身始終屬于大海?!包S花魚的腦顱中有一對潔白而堅硬的大耳石,控制著它們的聽覺。”漁民如同黃花魚,身上始終存在一對耳石,不論身處何地,都能聽到大海的召喚。大海滋養他們的生命,又是他們最終歸宿的港灣。最后,羅志偉感到“耳朵里的石頭開始輕輕顫動”,與黃花魚相似的感受預示著他的生命即將走向終點,漁民和黃花魚的生命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聯動。
“雕像一般的眼睛”是貫穿全文的重要意象,出自葡萄牙女詩人索菲婭·安德雷森的《船》。在索菲婭的詩中,漁船不再是動態的、意氣風發地在海洋中航行,而是靜止的、沉睡的。小說不僅描繪了漁船的狀態,更象征了漁民的宿命。這雙冷峻的眼睛可以視為命運對羅志偉的凝視。漁船代表著漁民的生活與命運,羅志偉曾擁有著海上的生殺大權,然而最終也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對大海的掌控,逐漸像沉睡的漁船一般,在海灘邊靜默下來。大海作為重要的文學母題,往往象征著難以征服的、變幻莫測的神秘自然力量,人與大海之間常表現為相互依賴又相互對抗的關系。不同于《老人與?!分袑θ嗽谧匀幻媲傲α颗c抗爭的頌揚,《雕像一般的眼睛》提供了另一種關于人類處境的哲學思考。死亡可以是對命運的抗爭,也可以是對命運的妥協與順從,這體現了生命循環的不可逆性與時空的無常。
《雕像一般的眼睛》展現了獨特的漁民文化與生命哲學。三三在文本中構筑了一個復雜的敘事空間,通過精妙的象征與對比,揭示了過去與當下、信仰與現實、生存與死亡的沖突與融合。她在敘事中展現出的對人類記憶、現實與命運的獨特思考,賦予了作品深邃的思想內涵。
(作者系復旦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