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河:探尋女性內心的深淵與曙光 ——評老晃長篇小說《餓兔子跳》
天真的女大學生主播冬冬,在海島失蹤面臨囚禁的危險,姑姑阮金踏上了獨自營救的征程,真正的惡人們和背后的真相一一浮現。少女孤島失蹤,一個多么經典又老套的故事,《餓兔子跳》展開了一種新的講述方式,沒有對受害者剝削和凝視,而是把深淵推到了施救者姑姑的面前,海上的風暴只能感受到巨大的氣壓,而臺風的中心早已把真相炸得血腥不堪,救人者自救,察人者自察。
作為老練的類型故事創作者,作者老晃用一個強烈的情節設定為讀者埋下鉤子,然后一邊展開姑姑海島救人的冒險征程,一邊又從容不迫地追述了姑姑前半生人生境遇,這種焦慮感和平靜感形成了奇妙的閱讀體驗。在作者耐心又充滿技巧的講述里,我們一面為冬冬現實的危險捏一把汗,一面又在知識女性阮金愛情與事業半生的追尋里,真正審視了社會性、結構性的女性困境。對一個女性的物質剝削和對一代女性的精神剝削,形成了不疾不徐的互文。
作為女性主角,姑姑阮金的設定摒棄了常規的隱忍善良,她的出場呈現出了窮極一生追求的驕傲和自洽,亦包裹著有巨大的瑕疵和原罪,她是冬冬心目中的知己和英雄,同時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中年焦慮和情感落差,讓她在社交網站上用侄女冬冬的信息交友,盡管她什么都沒做,但似乎她也什么都做了,冬冬的失蹤正與她的所作所為相關。屠龍之路上,她要首先意識到自己是否也是“惡魔”,要決定是否踏上這條腹背受敵的道路,欲救人,先自救。
在閱讀的時候,一直為人物刻畫之細膩所感動,阮金的自省無時不在,而她的困境又那么生動日常。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男性作者創作的女性主角的故事,也很難想象作者在女性困境的幽微暗道里,探索了如此深遠的距離。由男性讀者做出這樣的評價,似乎仍然是傲慢與冒犯,在當下男女議題如此尖銳又敏感的時刻,寫下這樣的感受也花了一點勇氣。但這不正是這樣的作品顯得尤為可貴的地方,不論創作者的性別,我們轉換敘事的視角,不再把女性作為被施救被同情的完美受害者,才能真正討論和建設女性話題。
閱讀《餓兔子跳》的時候,有個段落是讓我稍許停留疑惑的。姑姑和侄女親情外的友誼,起始于網癮戒斷學校的逃亡,侄女被媽媽送進戒網學校,姑姑出手相救讓侄女冬冬說出了“你永遠不會背叛我”的感言。讀的時候會有一點點懷疑真實性,真的會有女性因為網癮被送入戒斷學校嗎?真的會有姑姑來救她嗎?掩卷而思的時候,有了不同感受,首先這是自我性格刻板印象的偏見,更重要的,整個小說的敘事地基不就來源于規訓和逃離嗎?兩個女性的友誼此刻有著巨大的現實快感,也有著珍貴的隱喻價值。
唯有道德的人才會被道德自律,自省才會曲折地抵達光明,欲念一旦自欺欺人地自洽,就會呼嘯而過地毀滅人生。
整個小說明線里,描述了姑姑阮金和侄女冬冬,兩人作為兩代追尋自我的女性充滿生機地一往無前。而一個非常打動我的細節點,則來自于背景里的女性,冬冬的媽媽、阮金的閨蜜周媛,這個角色和阮金的半生糾葛,她“完美”地踐行了另一種生活方式,對這對姑侄充滿了憤怒,這也讓她最后的“道歉”顯得尤為動人:她困在一個自己也不喜歡的媽媽的身份里,她描述了自己對母親角色的抗拒,以及對自己抗拒母親身份的自責。
在故事議題的感受上多做表述,是因為作為一部懸疑小說,不打算在故事懸疑主線上多做劇透,作者扎實的寫作功底讓整部小說哲思墊底的基礎上,也有無比暢快的閱讀快感。作為背負自責出發的姑姑和媽媽,所有的女性角色都無需道歉、也不要被諒解,真正的惡人在書中早有交代,亦有審判。在冬冬擁抱阮金的那一刻,在阮金擁抱周媛的那一刻,三個女性角色都變得無比坦誠、清澈而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