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蔡崇達，青年作家，福建泉州人，曾任《中國新聞周刊》執(zhí)行主編。出版有非虛構作品集《皮囊》、長篇小說《命運》等。作品被翻譯成英語、俄羅斯語、葡萄牙語、韓語等語種，在十幾個國家、地區(qū)發(fā)行，至今發(fā)行近600萬冊。

Q：小說月報

A：蔡崇達

Q

請您描述一下手頭剛剛完成或正在進行的作品。

A：我剛剛完成一部中篇小說集，《命運慢跑團》便是其中一篇。這部中篇小說集和此前的《皮囊》《命運》構成了我自己的“故鄉(xiāng)三部曲”，講述的都是關于“家鄉(xiāng)”，關于我的“來處”——東石鎮(zhèn)的故事：有面對家庭責任的重壓和身體的衰老，疲憊地奔跑著試圖扛起自己的中年男人；有為了拯救自己的子孫，八十多歲依然決定結伴，向世界討要說法的老人們；有在丈夫離世后，執(zhí)拗地想為自己癡呆的兒子相親以便誕下后代，繼續(xù)完成丈夫愿望而和上天對賭的女人；也有面對時代巨浪疲憊掙扎、內心破碎卻在意外到來的臺風里，獲得陪伴并擁有力量再次繼續(xù)生活下去的青年……這一個個像草一般掙扎著生長的人們，彼此的根系相互糾纏支撐，如同海邊的草地，蒼灰又翠綠。

我試圖通過這些故事，去看到、去理解我們?yōu)槭裁瓷幌ⅰ⑽覀儜{什么生生不息。

Q

您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的動力或者靈感來源于哪里？

A：在很長一段時間，重新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是我寫作很重要的部分。我試圖通過寫作，為自己和自己關心的人，盡可能構造可以安放自己靈魂和內心的家鄉(xiāng)。

過去經歷的這幾十年，放在人類文明史上或許都是少見的——幾億人在時代的推搡下，劇烈倉促地告別，告別自己的村莊、小鎮(zhèn)、縣城，告別自己的來處，抵達城市、抵達依然在生長的未知的生活。我們因而成了注定要失去家鄉(xiāng)的一代人，也成了注定要發(fā)明新的精神秩序容納自己的內心和重新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的一代人。《皮囊》是我應激狀態(tài)下的寫作，在自己成為“既告別家鄉(xiāng)又永遠無法抵達遠方的人”的時候，我通過寫作，第一次轉身回望家鄉(xiāng)，向原有的家鄉(xiāng)求助，試圖通過看到自己的來處，以此去看見自己的去處。寫《命運》的時候，我知道，我們生長的土地一直在開口說話，知道我們扎根著的原鄉(xiāng)一直在試圖陪我們構建新的家鄉(xiāng)。而到了“故鄉(xiāng)三部曲”第三部的時候，我知道，我們相互參與對方的生命，相互構成彼此的家鄉(xiāng)。

Q

自己作品中有哪一部，因為創(chuàng)作過程之難忘，讓您對其有特殊的感情？

A：或許是自身的能力不足，寫作“故鄉(xiāng)三部曲”的過程于我都尤為艱難。《皮囊》的寫作如同拿起手術刀，自己解剖自我內心最疼痛敏感的部分。有些部分的寫作，疼痛劇烈程度類似于“嘔吐”——稍微一碰，內心便痙攣、抽搐起來，積壓已久的情感，隨同文字開閘泄洪般傾吐。《命運》的寫作是直到找到死亡這個入海口，這個可以看見命運全貌的立足點時，才有能力開始敘述，在這之前，自我推翻重寫了二三十遍，畢竟是難以抵達的宏大的題目，寫到后半部分，便開始發(fā)燒，寫完后兩腿水腫無法站立，終究住院臥床了一個多月。這次寫“故鄉(xiāng)三部曲”的第三部，也經歷了全盤推翻與自我否定，我一次次希望能陪其中的人物尋找到出口，但時代相較于平凡的每個人始終太巨大了，出口終究無法找到，哪怕有希望也只能是微光，這種失敗感讓我至今依然無法釋懷。

因為每次寫作，都會在字句間掙扎許久，所以深知其中許多不足，只能以反復確定自己已盡力，來安慰自己。盡力便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