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事情要從我兒子小時候說起，大約在他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寒假前開家長會，老師把我召進辦公室，拿出一張試卷，指著簽名處問我：“這是媽媽簽的名嗎？”我一看，紅色的分數旁邊是我的名字，端正而又幼稚的字體，顯然是兒子的“杰作”。那天回家，我猶豫了很久，終是克制住，沒有質問兒子。直到一個月后，他請我在寒假作業上簽字。我大筆一揮寫上我的名字，說：“提個建議哈，你可以學學我的簽名，萬一考砸了不好意思讓我簽，就自己替我簽上，學得像一點，不然老師會發現……”兒子低頭沉默，我亦沒再追究。后來，兒子模仿家長簽名的事，好像再沒發生過。

還有一次，送兒子去上奧數課外班。到了學校，得知老師有事，把課調到前一天已經上了。我有些惱怒，壓低嗓音問：“調課你怎么不知道？”

他搖頭，說：“老師沒通知。”聲音很輕，不太有底氣的樣子。

我幾乎脫口而出：“老師沒通知，那為什么別的同學今天都沒來？”

這話我沒有說出口，我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怒火，猜測著事情可能的真相。兒子是一個性格內向的孩子，并不十分調皮，愛看書，也不厭學，以我對他的了解，不應該為了逃課而撒謊，大概率是忘了調課通知，被我質問時本能地想要逃避被責罵，于是撒謊“老師沒通知”。

帶他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發，不批評，也不剖析，我希望以沉默表達不贊同，同時也以沉默表達理解。雖然，一個二三年級的孩子未必能準確解讀我復雜的情緒和態度，但我已經在心里自問過多次：你小時候有沒有對父母撒過謊？當然有！你有沒有因此而變成一個壞人？當然沒有！好吧，那就放過兒子，就像當年我的父母放過我。雖然他們因為忙于生計而沒有多余的精力來管教我，抑或他們發現了我撒謊的端倪，卻選擇放過我。

我知道，這兩個故事說出來，一定會收獲很多批評的聲音。當孩子撒謊時，你要如何恰當而又有效地承擔作為家長的管教責任？這當屬教育范疇的問題。多年以后的今天，那個小時候不知道撒過多少次謊的孩子，已經大學本碩畢業并成為一名早出晚歸、樂此不疲的央企科技工程員。他沒有變成壞孩子，這當然不能歸功于當年我替他縫合了多少次謊言。但我愿意相信，有時候，一個謊言不被揭穿，很有可能是對尊嚴的一次救贖。這么說的時候，我的內心依然充滿了僥幸與后怕。兒子的故事，未必是可以復制的經驗，因為生活是多元的，人性是復雜的。

《北窗》的靈感就是這么來的。很多時候，當我們不愿意做一個“實話實說”的人，我們是不是該質疑自己的德行？事實上，這早已是千百年來哲學家們最普遍的思考。當然，一定角度上，這也可以是一個文學問題。

曾在網上讀到一條新聞：一女子欲跳樓自殺，在窗臺外懸許久，樓下圍觀者無數。正當她欲跳未跳，猶豫不決之際，對街小區某棟高層突然躍下一人，當場死亡……八卦新聞至此結束，沒有后續，而我的想象是：圍觀者迅速移至對街小區，若干分鐘后，再次想起前一位“輕生者”，轉身，抬頭，發現適才的窗臺上已無外掛女子。

這個故事，我愿意認為是《北窗》中更屬于文學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