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玩笑》:100萬字,全世界有幾個人真能讀完
大衛·福斯特·華萊士小說《無盡的玩笑》全書100萬字,沒有章節,沒有目錄,片段之間被神秘符號隔開。這是一部有著自己的大腦和心臟的小說,大衛·福斯特·華萊士揮灑他天才的語言,巧妙構建挑戰讀者智商的故事結構,于無限放大的細節中,制造出席卷現實與人物內心的連綿不絕的風暴。書中描寫的對各種事物沉迷又陷入無盡孤獨的群體病癥,指向了這個成癮時代,也將給這個時代的讀者帶來思考和慰藉。
《無盡的玩笑》翻譯難度極高,它在全球售出25種語言版權,至今僅有10種語言譯本。今年4月,《無盡的玩笑》中譯本終于由世紀文景出版。5月27日,本書譯者俞冰夏與作家路內、走走相聚于位于上海黃浦區的思南文學之家。一起暢談應當如何閱讀這本讓很多讀者都感到有難度的書,以及作家華萊士的生平故事與1990年代美國流行文化如何孕育了這本書。
環狀圓形的小說結構暗示了無盡的命運
2012年左右,受世紀文景委托,俞冰夏接下了《無盡的玩笑》的翻譯任務。由于作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以博學、詞匯量巨大,智力高超而聞名,因此在作品中,他使用了大量復雜的長句,嘗試了各種后現代主義的寫作玩法。這給俞冰夏的翻譯造成了很大的難度。活動現場,俞冰夏首先向路內提問,讓他分析這部1000多頁的小說的謀篇布局。
路內認為,長篇小說一般并不看謀篇布局,而是先看前50頁或100頁能否讀得進去。作者總會給出一個寫作方案,無論是遵循前人的,還是自我創造的。讀者則可以判斷自己是否可以接受。比起同樣以大篇幅出名的《2666》,《無盡的玩笑》的敘事要更為碎片化,作家仿佛真的在用開玩笑的方式和讀者講故事。
對此,走走提出了另一種看法。她提出了兩個關鍵詞。首先是廣告。華萊士曾和記者這樣介紹自己寫作這本書時的背景:當時他每天都會收到很多廣告信息,覺得生活受到了困擾,而同時又覺得那些廣告非常吸引他。第二個關鍵詞是上癮。除了書中最大的上癮成分——毒品以外,作家還花費了大量的場景和篇幅去描寫那些令人上癮的事,比如網球選手想要贏的心理活動。走走認為,“上癮+廣告”正是《無盡的玩笑》的內在邏輯。
在走走看來,《無盡的玩笑》實際上是有章節和標題的,作家用一種環狀圓形結構,暗示了不同人物的命運,今天要做的事情,就影響到了人物之后或者當天的命運。所有人都在這個牢籠中,故事可以向外講述,也會向內收緊,每個人都在循環往復中無法逃離自己的命運。
俞冰夏開玩笑地稱呼自己為“全世界少數能看完這本書的幾個人之一”。她提出,業界對《無盡的玩笑》的結構,也有幾種不同的討論。有一種說法認為,華萊士也許在同一時段寫三本小說,最后找到了一個辦法將三本小說擰在了一起。或許正因為如此,這本書的尾注長達一百多頁,承載了很多華萊士跑題或原本想說但因篇幅和結構限制而打亂的內容。
華萊士曾就讀于哈佛大學實驗電影系的經歷也許能夠支撐環狀結構的說法。他或許有意模仿實驗電影的結構,將剪下來的膠片貼在一起,不同時間段的畫面就會融合在一起。俞冰夏甚至猜測,華萊士有意地放棄了控制。小說家對結構總會有一些反感和煩躁,在他們看來,跑題好像才是值得欣慰的事,偶爾的失控會帶來強烈、新奇而刺激的體驗。
充滿了情感與情緒的忠于真實之作
1962年,大衛·福斯特·華萊士出生于美國紐約州,父親是哲學教授,母親是英語教授,在家庭環境的熏陶下,他自幼就對語言及寫作充滿興趣。還有備受他尊崇的文學前輩們,都給予了華萊士大量的文學滋養和寫作思考。在前輩身上,他學到了反派精神,和絕不落入陳詞濫調窠臼的決心。他發現,后現代主義文學標志性的反諷過度在意反諷的方式,反而忘了真正要諷刺的東西。因此,華萊士決心要寫出一部全新的作品,顛覆這種觀念,實現真正的“反反諷”。這就是《無盡的玩笑》。在華萊士看來,這本書最大的特點就是真實,他筆下的人物向所有讀者袒露著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讓人歡樂,也讓人同情,這就是華萊士想要達到的目的。
走走提到華萊士曾經留下的著名對話,他非常反感別人說他是后現代主義和現代主義,他認為自己就現實主義,如果作家可以把情境描述得非常真實,讓讀者相信并且接受,那么現實主義所反映的世界運轉規律,實際上就等同于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這種區別在作家看來不應該具有。
俞冰夏覺得,20世紀后半葉,知識分子在小說創作中產生了一種玩弄形式的傾向,用形式掩蓋自己對真實情感,情緒和想法的渴望和抒發。她提到自己選擇翻譯這本書的原因。多年以來,她一直試圖解決困擾自己的一個問題:我們應當如何在與自己的對話和狡辯中,脫身出來?《無盡的玩笑》給了她很多啟發,各種辯證法式的思考方法。她提到,華萊士最喜歡的作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看來,意義可能并不是復雜而高尚的東西,而只是人與人之間簡單的互愛,像伸出一只溫暖的手。
而在走走看來,華萊士是一個非常柔軟的人。有一回他和記者說,對自己曾經沒有看過《廊橋遺夢》,卻因為它暢銷而加入批判大軍而后悔,覺得自己對作者太過粗暴。走走笑著補充:“他是一個喜歡心靈雞湯的人。” 華萊士長期戒酒失敗,但卻很喜歡去戒酒互助會,在他看來,那是個神奇的存在,所有人都在講心靈雞湯,但在彼時彼刻卻是一種力量,能夠互相溫暖,彼此慰藉。在《無盡的玩笑》這一百萬字的篇幅中,充斥著作者大量的真情實感。大部分讀者今天可以看到的,冠以后現代之名的文本,其中并沒有作者太多的情感和情緒,對孤獨的抱怨等等。但《無盡的玩笑》是與之完全不同的存在。
走走認為,華萊士始終在乎的是人。人之所以,以及為何走到這一步,是華萊士始終想在自己的小說中展現出的。他尊重每一個真實的失敗者,花費大量的時間描寫各種專業細節,以至于成為某種力量的支撐,成為了這部小說里非常優美動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