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入夜，起風了。巨浪像一頭頭憤怒的怪獸，咆哮著撲向海岸，用力拍打著礁石……

岸上，排長劉天傲站得筆直，堅定的雙眸凝望著遠方。他常想，也許父親當年也曾和他一樣，在默默堅守中，一次次將思念訴諸海風吧！

劉天傲的父親曾是一名空軍雷達兵，常年駐守在黃海深處的一座小島上。兒時，父親休假回家，年幼的劉天傲看到那張陌生又嚴肅的臉，常躲在母親身后害怕得大哭。

后來，父親復員回到家，父子倆的距離近了，可關系依然疏遠。父親總是按照軍人的標準來要求兒子，可正處在叛逆期的劉天傲無法接受，常與父親對著干。直到2011年夏天，父親帶著他踏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親子旅行”，目的地是父親曾服役過的部隊。

在海上顛簸了5個多小時后，他們終于登上小島。島上大霧彌漫，沿著山路蜿蜒而上，劉天傲看到了父親常掛在嘴邊的另一個“家”——一個小院。

走進院落，左側是一座雷達天線，挺拔矗立；對面的院墻上寫著一行大字：“身在小小雷達方艙，心系祖國廣闊藍天。”

那是劉天傲第一次走進空軍雷達部隊，也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走近父親。彼時的他，心頭一顫，這里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營區(qū)里沒有戰(zhàn)機轟鳴、列陣長空；父親和戰(zhàn)友日夜堅守的戰(zhàn)位，竟然是一個不足5平方米的小小方艙。

那天，父親興致勃勃地帶著劉天傲去參觀榮譽室，給他講“一滴水、一把土”的由來，講前輩們在島上開荒時戰(zhàn)天斗地的英雄事跡……他的語氣中充滿著激情：“方艙雖小，連著藍天；方寸屏幕，也能與敵斗智斗勇！”

那天的父親是劉天傲此前從未見過的父親，向來不茍言笑的他，臉上有笑，眼里有星星，整個人仿佛又煥發(fā)了青春。臨別時，父親望著島上的山巒，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那一刻，他看到了父親眼中的淚光。

2017年，劉天傲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空軍預警學院。開學典禮上，向來低調(diào)的父親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今天，我把兒子交給祖國。”回去的路上，母親給劉天傲發(fā)了一條信息說：“你爸哭了！”

聽到這些故事時，我正走在通往陣地的路上。正值初夏時節(jié)，島上的水霧像毛毛雨一樣，讓我睜不開眼睛。走在我前面的劉天傲，迷彩服已經(jīng)濕透了。我想，如此長年累月的雨霧侵蝕，就算是堅硬如鋼鐵都會被腐蝕吧！怪不得，這里的官兵每頓飯都得吃辣椒，醫(yī)務室里治療風濕病的烤燈、火罐總是那么搶手。

劉天傲在前面給我引路，哪里坡陡、哪里彎急，他都一清二楚。去年大學畢業(yè)后，他循著父親的足跡，主動申請來到條件艱苦的海島雷達站。

“在這里，戰(zhàn)備值班是常態(tài)，緊急拉動是家常便飯。”行走在鋪著青石板的狹窄山路上，他笑著對我說。

一進入方艙，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雷達操縱員緊盯著屏幕，鼠標游走、鍵盤作響；屏幕上，空情瞬息萬變，絲毫馬虎不得。

“在雷達站，戰(zhàn)備值班毫無疑問是第一位的。”劉天傲告訴我。一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樣在指揮室內(nèi)值班，突然接到雷達操縱員周永平的電話報告：“發(fā)現(xiàn)一批不明目標，回波連續(xù)、間隔較大、速度很快。”

他一邊下令錄取上報，按照上級要求，立即轉入一等戰(zhàn)斗值班；一邊憑借平日里扎實的訓練基礎和敏銳的判斷力，對目標進行研判，并輔助上級指揮所進行決策，出色完成了任務。

“目標從出現(xiàn)到消失也就是半分鐘左右，整個過程必須快速、精準。操縱員不能有絲毫猶豫，指揮員要熟練掌握處置流程、方案預案。”再次提及此事，劉天傲的眼神中并沒有成功處置特情后的興奮，反而多了一份責任和壓力。

戰(zhàn)位雖小，連著藍天。劉天傲想起父親曾對他說的話：“當年的守島官兵一邊與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作斗爭，一邊堅持訓練，成功處置各種特情。現(xiàn)在，你們島上的條件越來越好了，更要肩負起守島守國的使命責任！”如今父輩“以島為家，獻身海防”的情懷已經(jīng)在劉天傲心中深深扎根，他要和父親一樣，和一代代空軍雷達兵一樣，守好這個小小的海防前哨。

站在海島的最高處，雨霧散去，海天一片澄澈。“沒想到，長大后，我就成了他。”說完，劉天傲笑了。望著他樂觀堅定的神情，我想起一位著名詩人說過，這世間有一種使我們感到幸福的可能性：在最遙遠、最陌生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個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