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我是四川眉山人。八十年代來常州的時候，住在江蘇化工學院教工宿舍，時間長了跟一位菜農(nóng)熟悉。知道我是四川人后她拿起青菜問：“老師，四川有青菜嗎？”拿起黃瓜問：“老師，四川有黃瓜嗎……” 我起初還耐心回答，后來問：“你知道四川嗎？”她說：“曉知哦，我們村上嫁來的，苦得弗得過，曬過尼咾。”我啞口無言，她有村上人作證，證明四川苦得不得了，我卻拿不出證據(jù)證明四川是《華陽國志》記載的“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

隨著改革開放政策惠及西部地區(qū)，去四川旅游的人多了，有位領導從成都回來，喜出望外地問我：“徐建華，他媽的四川也有大米啊？”眉山招商局的朋友搞了個城市印象視頻，我看后給他們說：“只要介紹四川就是峨眉山、九寨溝、三星堆，好像四川只有高山峽谷，好像四川真的蜀犬吠日連太陽都難得見到，好像四川人真的是‘蠶叢縱目’像三星堆出土的銅像眉毛都豎起來。”

我給好多人說過，四川不是那樣的，電視劇《三國演義》里六出祁山、七擒孟獲那些窮山惡水，不能代表四川的錦繡河山。沒幾個人相信，好多人看四川像看外國。我也感覺自己像外國人，在常州沒一個親人，語言又不通，習俗上也有差異。剛來常州時我參加接待四川一個代表團，一共兩桌，主人和四川來的領導一桌，我和四川來的隨從人員一桌。酒至半酣主人來我們這桌敬酒，他看了桌上又看桌下，問服務員：“為什么這一桌沒上河蝦？”我說：“上了，我們都吃完了。”主人問：“為什么看不到蝦殼？”我們連蝦殼也一起吃了。那時的四川不吃蝦，不吃螃蟹，但吃兔子肉，常州人看到我買兔子吃“肉麻得呢弗得過”。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散文《僑居吳國》，怕引起誤會沒敢拿去發(fā)表。從此就開始構(gòu)思，打算寫一部長篇小說，專門寫蜀國，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四川。最終寫成這個《半級天梯》，原名《上》，先在《常州作家通訊》發(fā)表“節(jié)選與導讀”，然后在《鐘山》2022年長篇小說B卷全文發(fā)表。

寫這篇小說時我已定居常州三十多年，四川的一切依然歷歷在目。我對四川的了解超過不少四川人，不僅因為我是四川人，還由于我在四川的一個農(nóng)村調(diào)查隊工作過六年。調(diào)查隊的工作是搜集原始數(shù)據(jù)，一定程度上也是情報工作，工作性質(zhì)決定了我們每根汗毛都在探測四周信息，為我寫作這本書積累了不少素材。《鐘山》主編賈夢瑋老師問我：“你在銀行當支行行長，為什么對寺院、基金、政府的工作也熟悉？”我說：“我不光是靠自己積累，還請教了不少專業(yè)人士。包括請教亞邦集團高管層吳曉明、華西證券專家馮遠雷、德勤會計師事務所投資專家周立軍、蟠龍寺主持慶源法師等，他們給本書提供了不少專業(yè)建議。”

但也遇到很大困難，首先是語言。四川的普通話普及率很低，大部分四川人在四川不講普通話，非要湊幾句稱為“川普”。比如他們用普通話說：“我看到一個耗兒，在奧（咬）一塊餅餅兒，老子給它一皮坨（拳頭），把它打來巴（粘）起。”比方言還難懂。四川人的日常交流以四川話為主，影視劇中那些川籍領導人，像朱德、陳毅、鄧小平、劉伯承、楊尚昆等，即便離開四川幾十年，也只說四川話。這本小說如果用普通話寫，總感到不是那個腔調(diào)，于是我用四川話寫，寫出四川話特有的腔調(diào)。

寫完后我內(nèi)心特別平靜，好像給自己找到了歸宿，找到了久違的鄉(xiāng)音，找到了夢寐以求的理想世界。雖然只是小說中的世界，但如同蘇東坡說——“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