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我國文學有著濃郁的現實主義創作底色，不同時代的作家們始終保持著對現實的熱切關注，近年來網絡文學也迎來了現實題材創作的高峰。由顧天璽所創作的小說《尖鋒》，以輔警張小波為主角，展示了輔警行業的艱辛和新時代青年在面對職業、婚姻等諸多人生大事時的抉擇。

小說以“遭遇式”的情節推進方式，讓人物不斷遭遇各種各樣的事件與案件：解救跳河女、電瓶車盜竊案、毒品案、人口販賣案、走私案等如雪片般紛至沓來。其間穿插夾雜著極富生活氣息的情節：張小波與馬小利二人的情感糾葛，張小波父母張衛國與李芬芳二人之間的夫妻深情，張衛國對自己寫作夢想的追求和李芬芳艱難操持家庭生計的艱難，馬小利閨蜜錢倩對不幸喪偶的張小波師傅盧遠明的熱烈追求以及錢倩與盧遠明兒子盧墨的相處等等。

這樣的小說情節及其結構方式，與傳統通俗小說中“箭垛式”的人物形象塑造與“滾雪球”式的情節推進方式極為相似。密集繁復的事件如同箭矢向小說中的主角攢射而來。一方面，能夠借助主角張小波在繁復事件中的言行來展示人物形象。例如在高速路口檢查過往車輛時，張小波一雙“神眼”從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在面對女友馬小利同自己的矛盾時，張小波既堅定又體貼，努力在事業與愛情中尋找平衡的狼狽樣子……都讓這個人物不再流于網絡小說中常為人所詬病的扁平化、臉譜化。另一方面，“箭垛式”的人物塑造方式也能夠不斷為小說營造出戲劇化的高潮。讀者被帶入到了“輔警”這一原本大眾相對陌生的職業之中，伴隨著張小波的視角體驗案情，凝視罪惡，思考人性。同時，小說以“滾雪球”般的方式讓事件帶動事件，用人物引出人物，從而構建起完整的文本世界與豐富的人物群像。

在某些同類型的網絡小說中，由于作者本人往往就是小說中主角的化身，因此難免會將個人帶入創作之中，讓主角披荊斬棘，僅憑一人之力就解決重重困難，展示出一個接近完美的強者形象，以文筆補完自身。但這樣的人物本身是脫離現實的，生活的奇妙之處在于它不以個人的意志作為運行的法則，現實的精彩之處在于它并非由個人的言行而是以群體的活動作為全部的內容。在小說《尖鋒》中，作者就很好地避免了這個問題，在聚光燈下的張小波和馬小利兩位主角自不必說，其他如《月亮與六便士》中主角一般追夢的張衛國，如地母般寬厚可親的李芬芳，堅定、主動有主見的新時代女性錢倩，既是好師傅又是好警察、但在愛情面前稍顯怯懦的盧遠明……這些人物雖身處主角的光環之下，但自身的光芒卻并未被小說主角完全掩蓋。

從小說的內容層面和價值層面來看，作者無意于在作品中充當道德裁判和價值評判的“上帝”，更多是以“接地氣”的方式對普通民眾的價值取舍進行客觀呈現。以小說中人物的人生道路抉擇來看，張小波高中時親歷了城管人員不文明的執法行為，因此在成年之后希望能成為一名優秀的人民警察；馬小利原本遵照父母的期望在大學任教，但是本人卻更希望能夠成為一名自由職業者，在互聯網時代的風口上乘勢起航；張衛國原本在國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但后來則選擇辭職追尋自己的創作理想；原本與張小波同年入職的其他輔警，有的選擇了自己開店，有的選擇投身于互聯網時代的諸多新興行業中。

在“立業”的選擇上，互聯網時代催生了大量的新興職業：網文作者、視頻博主、外賣騎手、平臺司機等等。新興行業的涌現提供了大量的就業機會，同時也沖擊著人們對于就業擇業的傳統觀念。穩定、福利、待遇、社會認可度不再是年輕人就業時的主要選項，個人喜好、兌現能力、個人體驗等同樣成為了年輕人擇業時所考慮的重點。而在婚戀問題方面，作者塑造了錢倩與盧遠明這兩位角色。面對心儀的對象，身為女性的錢倩在與盧遠明相處時更為主動，作為新時代獨立女性的她對自己未來的婚姻有著明確的要求——精神和靈魂的契合要遠大于對物質的滿足，婚姻的本質應當是愛而并非物質。因此，即便心儀的對象與自己存在著年齡的差距，并且對方中年喪妻、家中尚有一個兒子，錢倩并未卻步，沒有停止自己對愛情和幸福的追求。這種新時代的婚戀態度，同樣展現出對以往傳統觀念或傳統言情小說中所謂“門當戶對”“才子佳人”“才色相慕”等觀念及傳統寫作套路的突破。尤其是在錢倩與盧明遠二人的相處中，身為女性的錢倩處于積極主動的一方，反觀身為男性的盧遠明則處處消極被動，直至最終才鼓起勇氣表白心意。作者在塑造人物時有意或無意中向讀者展示了“她時代”的來臨：女性主義的崛起、女性形象的改變和女性思維的變遷。

在這部小說中，同樣還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深思的細節，例如張小波與表哥秦志偉的關系。秦志偉誤入歧途，希望能夠通過金錢收買和利益誘惑的方式，讓表弟張小波成為自己違法犯罪活動的保護傘。但是表兄弟二人之間并不親密，父母及其同輩血親的后代相較于父母輩，血緣關系已經淡化，加之獨生子女的成長環境影響以及城市化對于根植鄉土的傳統倫理觀念的沖擊，后代之間很難形成父母那一輩人彼此之間深厚的親密關系。這一點同樣客觀呈現在小說之中，作者雖未曾在小說中現身說法，但作為對現實的真實展露，這同樣是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

縱觀《尖鋒》，這部作品通過對當代生活細致的記錄和描摹，客觀展現了當代人的生活現狀和精神狀態。作者以獨特的視角和細膩的文筆將現代生活中的美好和煩惱在文本世界中一一還原，折射出時代洪流中人的情感和精神狀態。作品所反映問題的普遍性和自發的批判意識，一方面改變了此前人們認為網絡寫作局限于無病呻吟和自說自話的偏見，同時也提供了看待這個世界和社會現實的多元視角。不可否認，現實題材網絡小說在藝術水準上與傳統文學尚存一定距離，但憑借著“接地氣”的本位文化特質，如《尖鋒》這樣的作品能集中筆墨去摹寫當代社會的一隅，展示現實的一種，亦不失為當代文學花園里令人眼前一亮的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