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松:尋找生活的“密碼”
來源:文學報 | 王松  2022年10月19日09:50

作為一個小說人,我總想把自己比喻成兩種動物,一是飛在天上的鳥,二是鉆在土里的穿山甲。這兩種動物顯然不是一回事,也可以說,是判若云泥。但對于我,如果用數理邏輯的話說,它們卻是“與”的關系,也就是說,我既是一只鳥,也是一只穿山甲。

這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但是,我這些年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回頭看一看,確實是這樣。

鳥在天上飛,在擁有一對翅膀的同時,還須具備一個條件,就是自身的輕盈。可以想象,一只渾身披著沉重鱗片的穿山甲,你就是給它插上一對再有力的翅膀,它也不可能飛起來。但是,話又說回來,鳥的這個輕盈也分怎么輕。輕可以,卻不能輕得沒有了內容。

其實,我也總在這樣提醒自己。

這也就是接下來的問題。

曾有朋友對我說,你當年插過隊,經歷豐富,又去過那么多地方,難怪你的腦子里總有寫不完的故事。我覺得,這話對,但也不全對。經歷豐富和去過很多地方,這其實是兩件事,而且在某種意義上說,又是互為因果關系的兩件事。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費解,其實很簡單。

小說是想象出來的。但這個想象要有依據,就是生活本身,沒依據的想象就是胡思亂想了。由此可見,對一個小說人來說,他的生活經歷和閱歷越豐富,想象的資源,或者說寫作資源也就越豐富。但這里又有一個問題,我們每個人,特別是小說人,存儲這些資源的方式是不一樣的,或者換句話說,如何記憶這些經歷和閱歷,是由這個人的性格,也就是脾氣秉性決定的,比如有的人很隨意,記憶中的結構也許就比較凌亂,也有的人平時就很有條理,在他的記憶深處,對各種經歷的經驗和體驗也就存放得井然有序。但是,這就像一個圖書館,你就是把各種書籍分門別類存放得再有條理,也不可能在需用某一本書時,隨手就能拿出來,更不可能把這個圖書館一共存放了多少本書,每本書又是什么內容都記在腦子里。唯一的辦法,就是作索引。然后,讓這個索引與每本書,以及它存放的位置對應起來。

我覺得,我的記憶也是這樣。

從心理學的角度,當我們受到一個外部信息的刺激時,自然就會調動起記憶中的一個或幾個乃至若干個以往的經驗。作為小說人,我把這個接收到的信息叫“密碼”。

我之所以稱它為“密碼”,是因為它不僅難以捕捉,更難以讀解,而且總是不期而至。更有意思的是,它所調動起的記憶中的體驗和經驗,又往往看似與這個信息本身毫無關系。

其實,這也正是這個“密碼”既神秘又充滿魅力的地方。

曾有人對“采風”之類的活動產生過質疑,覺得這種走馬觀花式的淺層體驗對創作好像沒什么實際意義。其實這話也分怎么說。我每次在這種走馬觀花的過程中,真正觀的不是“花”,而是在尋找,或者說在等待,等待著那個“密碼”的出現。我知道,這個密碼能調動起我記憶深處,甚至是已經很遙遠的心理體驗和生活經驗。這很可能是極為珍貴的,就像是一本或幾本壓在角落里,早已被我忽略的書籍。這時,我被這個密碼指引著,又重新找到了它們。然后,從記憶的深處把它們小心的取出來,吹掉上面歲月的塵土,它曾經的面目也就一點一點清晰起來。所以,我每次去采風時,心里都充滿這樣的期待。

這種期待和重新找到的過程,對一個小說人,是非常重要的。

但此時,這件事還遠沒有結束,或者說,只是開始。當我把這些被塵封在記憶深處,又重新找到的體驗和經驗取出之后,在它們成為寫作資源之前,又會出現一種“密碼”。這種密碼就很清晰而且具體了。它會指引我回到現實生活中,去尋找新的寫之對應的東西。這時,就不能再走馬觀花了。我可能要硬碰硬地去面對一個具體的事物,或一塊具體的生活。

我之所以用“硬碰硬”這個說法,是因為,這時,不僅來不得半點馬虎,而且還要懷著一顆敬畏之心。我很清楚,小說中的一些“硬傷”,往往就是在這時,一不小心產生的。

2015年到2018年,我曾到當年插隊的地方去掛職,接著,在2019年,又到江西的贛南地區去采訪。這兩次經歷對我的創作有很大意義。因為,在此之前,我還有過一次到農村采風的經歷。也就是這次經歷,讓我與后來的掛職和去贛南的采訪對應起來。

這個對應關系,也就是由前面所說的“密碼”建立起來的。

具體說是這樣的。當初的那次去農村采風,盡管也是走馬觀花,但給我的感覺,當時接觸到的一些人和事,卻把我當年在農村插隊時的生活體驗和經驗激活了。當然,我插隊時的農村和今天的農村已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我說,我是幸運的。也就在這時,我到當年插隊的地方去掛職。接著三年以后,又去江西的贛南地區去采訪。這時,我感覺自己似乎是穿越在1975年到2019年這44年的時空之間。作為一個小說人,在這個時候,我感覺自己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都獲得了難以想象的張力。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當年插隊的經歷,在我掛職之前去農村的那次采風,也就無法獲得第一次“密碼”。而當我獲得了這個密碼,如果沒有后來的掛職和去江西贛南地區的采訪,也同樣無法以新的“密碼”與之相對應。

我當年插隊,是在一個叫寧河的地方。這里雖然離天津很近,只有一百多華里,但由于是在大洼深處,當時也是一個很貧窮的縣。整整40年后,當我又來這里掛職時,這地方已由原來的寧河縣改為天津市寧河區,幾乎成為城鄉結合部了。我的辦公室兼宿舍臨街,旁邊就是文旅局的文化館。寧河這個地方歷來是評劇之鄉,在這里走在街上,你不要問誰喜歡評戲,只要問誰不喜歡評戲。所以每天從早到晚,文化館就總有一些評劇愛好者聚在這里唱戲。我沒事的時候,也經常過來看一看。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拉板胡的年輕人。他長得細眉細眼,右手在拉動琴弓時,頭一直隨著來回晃動,看上去很投入,也很陶醉。他的樣子讓我想起當年插隊時,村里的一個年輕人,長得也有些像。他的名字我已經忘記了,好像沒有父母,只孤身一人,平時就住在村里的衛生室,一間很簡陋的小土坯屋里。他很聰明,人不僅活泛,也很幽默,今天回想起來,應該也有些藝術天賦。他也很喜歡樂器,尤其愛拉板胡。當然,買是買不起的,可是他的手很巧,于是用一只搪瓷碗,在上面蒙了薄木板,又做了一根立柱,他告訴我,這叫“柦子”,而且弦軸和琴碼也做得很精細。琴弦是一次公社的文藝宣傳隊來村里演出,他給人家搬了一晚上的道具,最后找人家要的。從此,他每晚就坐在小土屋的門口,拉他的這個自制板胡。我后來的這些年里,又聽到過很多的板胡演奏,有伴奏,也有獨奏,但我敢說,再也沒聽到過這個年輕人的板胡這樣動聽的聲音。我這樣說并不是有意渲染,說它動聽,是因為這是一種有別于一切現有拉弦樂器的聲音,它憂郁,壓抑,簡陋得有些沙啞,而且吵啞得近乎嘶啞。但在夜晚,又很悠揚,能隨著風傳得很遠。

掛職這段時間,每當聽到這些地方的曲調,就會讓我想起很多當年的往事。

當然,我也曾在戈壁灘的深處,尋找到一段“密碼”。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總是希望自己小說中的情節能飛揚起來,或者干脆說,讓我的小說“飛”起來。如此一來,也就要努力寫得輕盈。但輕盈并不是輕,這顯然是不一樣的兩回事。要讓自己的小說輕盈而又不輕,也就必須要有前面所說的這個尋找“密碼”的過程,而且不是一次,是兩次。

這個密碼,往往埋藏于泥土的深處。鳥兒飛在空中,是無法發現的。

所以我說,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只穿山甲。

據古生物學家考證,其實鳥的祖先也是在地上行走的,甚至有的分支就是爬行動物。我對古生物學是外行,但如果從這個角度想,在遠古時代,或許鳥和穿山甲真有什么血緣關系。至少有一種說法,應該是有科學依據的,鳥的羽毛,就是由它們當年祖先身上的鱗片進化而來的。如此纖細的羽毛,竟然曾是厚重的鱗片,這是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如果在我,一個小說人看來,也并非不可思議。

鳥的祖先,在當年,或許就是一種類似于穿山甲的動物。當它們從泥土的深處鉆出來,仰望天空,開始有了一種飛翔的渴望,可以想象,這時它們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動。然后,終于有一天,它們竟然神奇地將一身鱗片羽化,接著生出了翅膀,一躍飛上藍天。

想一想,這多像一篇小說的誕生過程。

當然,就小說而言,這個“羽化”應該是飛翔的關鍵。

可以想象,這時,鳥兒雖然已經飛翔在天上,但在它的羽毛里,仍還帶著祖先鱗片的基因,甚至還在散發著泥土的芬芳。我想,這就是所謂的質感。所以,它才輕盈而不輕。

或者說,輕得有內容。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成人精品综合| 丁香婷婷激情综合俺也去| 色综合视频一区二区三区44| 天天影视色香欲综合免费| 亚洲综合一区国产精品| 婷婷综合缴情亚洲狠狠尤物| 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尤物| 激情综合色综合啪啪开心| 丁香婷婷亚洲六月综合色| 亚洲国产综合人成综合网站| 亚洲综合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综合精品成人| 色综合久久无码中文字幕| 国产成人亚洲综合无| 亚洲AV综合色区无码另类小说| 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尤物|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综合色| 色综合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 97色婷婷成人综合在线观看| 综合一区自拍亚洲综合图区| 国产色丁香久久综合| 五月天婷婷综合网| 情人伊人久久综合亚洲| 天天做天天爱天天爽综合网| 国产成人亚洲综合在线| 成人综合激情另类小说| 亚洲七久久之综合七久久| 色欲综合久久中文字幕网| 综合国产精品第一页| 久久国产综合精品SWAG蓝导航| 偷自拍视频区综合视频区| 久久大香线蕉综合爱| 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精品视频| 国产精品国色综合久久| 亚洲国产综合91精品麻豆| 激情综合婷婷丁香五月| 久久久久青草大香线综合精品| 狠狠色综合久久久久尤物| 精品国产综合成人亚洲区| 亚洲成AV人综合在线观看| 久久综合亚洲鲁鲁五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