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作者：李嘯洋，1986年生，山西右玉人。】

春夜行

八方無邊。月光空照

稀落的玉蘭與喜鵲

前方是路，后方也是路

春夜里，牽馬人路過水邊

蒼山藍色的呼吸，深深

拂向一張臉

 

世 門

世界的門用開關做成，推門而入

進入生活無盡的空響。暗地里

木匠備好剖問的刀斧

 

門是榆木轉世的祠堂。春秋為序

書生在等遠方，等一扇朱門

遁入空門，貓夢見曇花

 

門神護佑失去的一天

閉合。無盡之門回應無盡的應允

風響著，虛掩的光陰也響著

 

花神的節日

花把目光沉了沉

相思就長在少年臉上。日子用

神性祝禱

 

朦朧。花的臉，守著夜

半個銀月遮住眉，吻種進額頭

半個醉種進月

 

日子，喚醒一匹年輕的豹

藍色覆蓋著夜

整個世界都是花迷人的語言

 

孤 獨

整個下午，我一直在照鏡子

鏡子也在看我

我和鏡子空望對方，沉默

不說話

四條目光折疊，舒平

鏡子是祖母留下的

邊框破損

窗外，世界的樹在蘇醒

整個下午，許多個我

忽然從童年里跑出

樹木吹向樹葉的回聲，目光

垂向逝去的年輪

整個下午，我伸手摸鏡子

孤獨不發一絲聲息

 

年輕的一天

你是我年輕的一天

風把我們身上的花朵一朵朵吹開

傍晚，我們就藏進風花雪月

渴了飲一瓢相思，餓了便慕食青梅

 

你是我失去的一天

天奢侈地藍，你奢侈地年輕

世界降下成噸的情話，成人卻在學習沉默

時間之河幾近枯竭，而他們尚在談論水源

 

你是我老去的一天

我每日侍奉詩，如男人侍奉真理

真理侍奉無盡的比喻

風吹淡諸塵，卻加深了你年輕的一天

 

雪落夜郎

雪落夜郎，大理比平時更遠

水的前世來人間出家

茫茫白羽擦醒古代的銀器

擦醒袈裟輕裹的睡眠

大雪饕餮，風聲佐著雪聲

有人夢見北斗閃爍，有人

驚聞水聲浩劫。雪漾了一夜

青城和古塔覆著白色

靜下來，靜下來尋訪時間

尋訪紅衣女子林間的碎步

雪落夜郎，落向醒著的人

落向遠行的人

 

寬 行

落雪了，羅馬

被白色洗禮。烏夜，出發肩著懸崖

危險的部分。知窄，守寬

受命遠方，一條路小心地將自己履平

用身體為過往者布道。

猿聲埋伏，江水用慌張的喉結試探

窄是普遍的世相，而路

懷揣黎明，脈象始終平緩

平原上，燕子追著一封家信

走卒販夫，花轎肩輿

把耀眼的心事押在路上。神

借黑暗拂下迷宮

不見盡頭，一條路用平坦修行

用腳印抵御流言。風呼著低音

一匹老馬緩步抵達故鄉

路過的風景清晰起來

 

梳 子

第一次梳頭

為60歲的母親

黑色，一個記憶的詞

 

我自年少就識得這萬縷青絲

那時，油燈熬著眼睛

貧窮發出昏聵的光

 

黑夜供著清水

母親補生活的爛袖子

似一張憔悴的古畫

 

日頭韶盡全部的光陰

蟲聲蕭條，秋天

荻花和桃木梳都老了

 

好像過了很長時間

自我放下梳子

紗窗，撲滿記憶的新綠

 

賣甘蔗的少年

他們挑著一擔故鄉

從故鄉趕往城市

芍藥白花花地開著

七月在肩上用力地彎曲

走著走著

夏天就流成了汗

化成額頭晶亮的鹽粒

 

春日盡黃昏

黃昏，細軟的柳枝伸至窗外

云翳染上福壽的顏色

鳥離開居地，將一天的光陰

拉長。身體被夢包圍

借一場雨，赤腳還鄉的人

掛滿聲音的銀鐲

春夜，冷冷的黑句子潑向我

藍鐘花追逐月亮

山濤隱于鳥翅

斷斷續續的夢進來

喚醒故鄉

 

維摩詰經

寺外，雪在落

有僧人聽到失傳已久的聲音

隱隱中有馬歸來

有撲向天際的一羽白鳥

修禪，三更復三更

枯身已成萬句偈語

香爐邊貓變幻瞳孔

推開一窗月色，梅花

一枝喜過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