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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現實主義”的“網絡形式” ——2019年現實題材網絡小說創作綜述
來源:當代作家評論(微信公眾號) | 閆海田  2020年08月28日08:55

一、中國網絡文學的內部分化與裂變

新近,邵燕君提出“傳統網文”(1)概念,試圖在時間并不長的“網絡文學史”中,進一步切分出一個新的文學史階段,顯露出強烈的網絡文學“純粹化”訴求。她將2018年之前的網絡文學劃為“傳統網文”,并將其視為是未來網絡文學的“起點”模式,甚至宣稱“迭代”之后的“未來網文”已超出其可理解的“界限”:“我的悲哀在于,我清楚地看到了這個限制,我最多能研究傳統網文。我覺得我的生命形態不同了,他們是5G帶寬,我可能不能真正的理解。”(2)

無疑,這一“數據庫寫作”“梗文”“5G帶寬”,甚至對“文學媒介”傳達能力產生懷疑的“迭代論”,(3)正是當下網絡文學的一股“純粹化”潮流。以不斷制造“5G帶寬”“梗文”等網絡文學的“先鋒性”來保持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界限,甚至不惜制造網絡文學的“內部迭代”,更甚至不惜以“否定自我”的“犧牲精神”來凸顯網絡文學的“純粹性”與“先鋒性”(4)的潮流,顯示出網文界有意維持自身“新型文學形態”的集體情緒。這股潮流無疑來自網絡文學創作與研究中的“先鋒”陣營,他們試圖推動網絡文學的“純粹化”,顯示出對網絡文學維持自身“網文屬性”的強烈愿望,而有意劃清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間的分界,試圖將傳統文學(包括創作與研究兩個層面)隔離在“純粹網文”的門外。

同時,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崛起,近年有成為網絡文學新的主潮的趨勢,可以視為是中國網絡文學發展史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而從整體上看,當下多數的現實題材網絡小說在大的方向上,也正與“二次元”“金手指”“超文本”“瑪麗蘇”等“網感”強烈的網文屬性相反,顯示出與傳統文學間界限漸趨模糊化的傾向。尤其是國家層面對網絡文學現實題材中“重大題材”的強調,則更直接指向有意將網絡文學中的“日常性”敘事與“宏大敘事”相區分的導向,這催生了數量眾多的表現“共和國70年”“改革開放40年”等宏大主題的現實主義作品。

以2019年影響較大的兩部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為例,《上海繁華》與《曠世煙火》都具有傳統小說的“現實性”與“嚴肅性”,前者細節描寫的恢宏,后者對客觀真實的追求,都與“網文”屬性或者“網感”相背離。《上海繁華》的“網感”僅在小說語言的“隨意性”上有些體現,《曠世煙火》則在每一節的小標題上追求“網絡化”的效果(隨意性),而在具體的章節內容上,則接近傳統小說的嚴謹。(5)整體上看,這兩部作品的“網文”屬性不強,但也因此得到了較高的評價與認可。

這一變化的動力,非常明顯是來自國家層面對現實題材的大力倡導。而網絡文學內部對這一導向的反應并不一致,顯示出不同的態度與傾向。一種是積極呼應,以迎合的姿態,主動調整自己的寫作,甚至有意識地清除所謂的“網感”與“類型”特征,而追求傳統文學所奉行的“經典品質”。比如何常在的《浩蕩》,(6)不管是作品自身的品質,還是作者的創作理念,都表現出明顯的對網絡類型小說的疏離姿態:網絡文學20年來,幻想的多,現實的少。飛天的多,落地的少。而在有限的現實主義題材網絡文學中,要么穿越重生,要么加了異能,總是和真正的現實有一種剝離感。帶著對時代的敬意以及許多非凡人物的期待,我萌發了要創作一部記錄時代的網絡小說,也是為了證明網絡作家其實也是一個有時代責任感有擔任的作家群體。(7)

小神在一次訪談中談到《無字江山》的創作過程,也顯示出強烈的要扭轉網絡小說寫作一向“粗糙、隨意”的不足:“單是寫作之前的人物小傳和大綱,小神就寫了兩個多月,整理出超過8萬字的10個文檔。到現在,《無字江山》已經修改到第七個版本,廢稿已經累積了40萬余字。”(8)

同類作品還有淮上文歌的《油菜花開幸福來》、資深農民工的《制造為王》、創里有作的《揚帆1980》等。《油菜花開幸福來》以羅永福的個人經歷為線索,講述了中國普通大眾在市場經濟大潮中令人感慨的奮斗人生,試圖通過個體生命經驗的呈現,表現偉大中國的時代巨變。《制造為王》在細節描寫上顯示出作者對制造企業運作與管理的深度行業背景,作者亦自言在該行業浸淫數十年,親歷者的身份與扎實可靠的專業經驗,保證了這部小說在敘述與描寫時的自信與真實感。

面對國家層面的引導,另一部分網絡小說作者則選擇了一種相對“折中”的態度,他們既想保持以往的網絡小說形式,同時又想介入現實題材創作,于是他們便嘗試將以往網絡小說的既有類型簡單地“挪移”到現實題材之上。從2018年影響較大的齊橙的《大國重工》到2019年上架的黑頭大王的《大國制造》、獨木橋的《重生之創業人生》、關越今朝的《重生之商海霸業》等,基本沿襲“重生”加“工業制造”與“商戰”的復合模式,似乎“重生”流加現實題材,已經成為解決現實題材與網絡小說相結合的一種典型模式。但非常明顯的問題是,這些“穿越”“重生”的網絡形式在與現實題材結合時,其“穿越”“重生”的情節設置與細節描寫又往往過度隨意,使“穿越”“重生”與現實題材間產生強烈的割裂感,這自然影響到這些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經典品質”生成。無疑,簡單的“挪移”并非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必須尋找到一個全新的現實題材的“網絡形式”。在這個層面上,主張“迭代論”或“純粹化”的“網絡文學精英”們的努力與嘗試,可能更有積極的意義。

現實題材的崛起與備受關注,與“網絡文學精英”之“迭代論”的提出,正在引發中國網絡文學的內部分化與裂變。事實上這也不僅僅只是網絡文學的內部問題,同時也是當代文學的未來發展問題,即當代“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間的關系問題——二者是互相完全“接納、吸收”,還是彼此“改良、融入”,或者繼續保持“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相對獨立的兩種文學類型的并存,這關系到中國當代文學未來發展的整體格局。

筆者以為,以“迭代論”為代表的“純粹化”傾向,在表面上看是對網絡文學“純粹性”的維護,其意在保持網絡文學的“先鋒性”與“特殊性”,但從長遠來看,這種排斥“傳統文學”的姿態對其自身的發展卻是不利的。而現實題材問題的凸顯,則正可以說是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交鋒的產物,背后隱藏著深刻的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間的“交叉”與“重疊”。尋找現實題材的“網絡形式”,或打開網絡文學的“現實之門”,是兩種文學形態都必須面對與解決的重大問題。

二、“后網絡時代”現實題材的“邊界”重構

現實題材問題無疑是2019年網絡文學界談論最多最熱的話題。事實上,這一問題的重要性已經超越了網絡文學本身,而指向了一個“時代問題”。現實題材問題雖不是一個新話題,尤其是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曾多次出現,但當下的現實題材問題卻因與網絡時代的相遇,而展現出一種新的復雜性。諸如什么是現實題材,既然現實題材的核心是“現實”,那么在網絡時代已出現與傳統世界完全不同的“現實”后,建立在網絡時代“現實觀”基礎上的現實題材的界定,是否要進行全新的調整?在新的網絡時代,“現實”“現實性”“現實感”等相關復雜哲學范疇的新變,是否應該得到符合這個時代的重新討論與再定義?

肖驚鴻認為,內容的創新、題材的創新,涉及到網絡文學在新時代的邊界問題,它是一個邊界拓寬的問題。各行各業的精英們加入了網絡寫作,我們的作者其實是沒有邊界的。(9)實際上,肖驚鴻僅僅指出了網絡文學作家群體構成的新時代變化,而并沒有看到“題材邊界”問題的重要性。當下的“題材問題”之所以突然成為網絡文學的“重要問題”,絕非僅僅只是一個偶然的現象。整體上看,“題材問題”始終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一個超越“題材”之上的十分重大的“根本問題”。

“題材”問題,被認為是關系到文學反映社會生活本質的“真實”程度,關系到“文學方向”的確立的重要因素。在左翼作家看來,選取何種生活現象作為創作的題材,關系到這種文學的“性質”。延安整風運動時,毛澤東在《講話》中就有革命文學在題材上必須轉移到“新的世界,新的人物”的論述。(10)

“題材的選擇”,確實并非僅是一個“題材的問題”。毛澤東有關“題材問題”的理論,在當下新出現的網絡文學創作的種種復雜問題之中,即可以得到印證,同時也可以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從根本上看,早期中國網絡文學主體上的“虛擬性”特征,正是來自它最初“題材選取”的“反現實性”。“修仙”“靈異”“玄幻”“二次元”的“反現實性”題材,無疑是網絡時代“宅居”在“游戲想象”的“新的世界”中的“新的人物”的“題材選取”的“產物”。

這自然決定了此類網絡文學的“性質”。從這個維度來看,不管是國家層面,還是網絡文學界,對現實題材的倡導與推動,便具有了重大的“方向性”意義。因此,現實題材的崛起,無疑是網絡文學在“性質”上發生重大變化的“根本問題”。而毛澤東有關“新的文學形態”一定要有“新的世界,新的人物”的理論,在當下的網絡文學時代,也依然具有深刻的理論指導價值。最近,學界也已敏銳地感到重新深入討論這一問題的必要性。(11)無疑,代表中國當代文學未來的“網絡文學”,必須要有“新的主題,新的人物”。

“新的主題”與“新的人物”的重提,正是對當下正在發生的“現實新變”的一種警覺,這一問題可能引發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在一系列概念與關鍵詞上的“歷史化”與“再歷史化”反思。以“網感”為例,這一當下網文批評中常用的關鍵詞,其內涵與外延指向都并不十分清晰,需要重新予以范疇上的闡釋與界定。筆者以為,本質上,“網感”即是一種“時代感”,即“網絡時代”的“現實感”,是只有進入網絡時代后,才出現的一種人的主觀經驗的抽象。若從這個角度來看,網絡文學中的“二次元”敘事,便不僅不是一種遠離現實的文學樣式,更相反恰恰正是網絡時代的“現實感”的直接經驗表達,因為非“二次元”敘事,則無以將網絡時代的人所“經驗”的“網絡世界”的“現實”呈現出來。既然人類可以同虛擬少女“初音未來”結婚,足見“二次元”世界已經成為一種真實的現實存在,它已經深刻介入人類的情感與現實生活,甚至連最日常的現實也無所不到。因此,“二次元”敘事所涉的“題材”,是否屬于“網絡時代”的一種“現實題材”這一問題,值得重新討論與界定。

科幻的勃興,可以看作是中國文學中所謂現實概念意義變化的一種折射。從二次元到外星球、異文明、多維世界,都已經成為真實的存在。現實正在發生整體性、結構性的改變,何為現實題材自然成為了一個新問題。(12)可以預言,在技術革新與媒介革命不斷“迭代”的“后網絡時代”,“全新的現實”將會把以往的“現實觀”完全打破。“后網絡時代”的現實題材“邊界”的界定將會使未來的現實題材越來越陌生。因此,“迭代論”單純強調“二次元”“5G帶寬”“梗文”寫作的先鋒性,而無視“5G”時代的“現實”本質,是一種自我封閉的思維,不利于中國網絡文學的健康發展。而過度強調現實題材的“傳統品質”,則也對網絡時代新產生的“世界經驗”與“主體生命”的表達與呈現造成壓抑。最有意義的探索自然還是破除二者之間的壁壘,即探尋“后網絡時代”的現實題材之真正的“網絡形式”。

三、尋找“現實主義”的“網絡形式”

客觀地說,現實題材網絡小說雖然崛起迅速,但其存在的問題也非常突出。簡單地強調與倡導現實題材轉向,或者只關注現實題材在量的層面的積累,都只解決了表面的問題。當下的現實題材網絡小說在創作與評價機制上,存在著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即作者與評論者對現實題材寫作衡量標準大幅度降低。而作者在創作態度上不以傳統文學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會對網絡小說的發展與未來的經典化造成阻礙,這主要表現在諸多網絡小說在細節真實上的缺失。

如大江東的《百年復興》,作品雖以全景式的視角講述了1990—2018年間中國鐵路與教育事業上發生的巨大變化,結構恢宏,篇幅上更具有傳統小說難以匹敵的史詩長度,但細節上粗糙,情節上散漫,既缺乏網絡小說應有的閱讀魅力,也很難產生傳統經典文學那樣的藝術價值。洛明月的《糧戰》講述了一代育糧人崔挽明為水稻育種行業鞠躬盡瘁的故事;胡說的《浪潮》以中國芯片加工業發展為敘事主線,意在表現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科技發展的恢宏歷史;巧嫣然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寫一個女性從1979—2019這40年間的平凡人生經歷,借以表現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偉大歷程。這些作品均因作者缺乏相關行業的深刻親歷經驗,而僅憑間接的歷史資料查詢來進行創作,致使很多細節顯露出想象的無力,缺乏真實感,敘事瑣碎,描寫蒼白,實際上毫無嚴肅的現實主義精神。黃發有、夏烈等學者均對這類主題先行的“沖獎文”懷有隱憂,這也正是當下現實題材網絡小說最大的問題之一。

在這幾年的網絡文學征文活動中,有一些“沖獎文”主題先行,拼湊成文,缺乏對現實的深入接觸與理解。有一些作品僅僅是對新聞報道的組合與改寫,文字比較潦草,停留于對現象的匆促跟蹤和對新人新事的簡單鋪陳。(13)這些不足也在《中國鐵路人》《大國航空》《姜縣人家》等作品中存在。前兩部作品以“中國鐵路”“中國航空”等重大題材為線索,來展示近20年中國的時代巨變,表面上看,確實是在書寫重大現實題材,但主題先行的不足也相當突出。《姜縣人家》雖然是著眼于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但又陷入被“日常”完全湮滅的另一個極端,對“深度”與“典型”的放棄,使“日常”敘事成為一種流水作業。這兩種類型的創作看似相反的問題,其本質卻是相同的,即都屬于“消極寫實”,(14)而并未將隱藏在現實世界表象之下的真實人生呈現出來。這也是當下眾多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共同不足。

要解決這一問題,需要深入討論并厘清“現實題材”與“現實主義”這兩個既有關聯又極其不同的關鍵詞。如前所述,什么是“現實題材”,尤其是在進入網絡時代的當下,怎樣界定與理解這一術語的內涵與外延,變得十分迫切與關鍵。顯然,進入網絡時代后,這一術語所包含的原有含義已經發生變化,即當下的世界,哪些部分可以被歸入所謂的“現實”已經成為一個不是一眼就能分辨的復雜問題。會寫詩的“微軟小冰”,能虛構小說的“人工智能”,縹緲而真實的少女“初音未來”,這樣的“二次元”世界算不算當下的一種“現實”?這顯然關系到網絡文學的本質問題。而“現實主義”作為一種創作手法,能否將這些還會源源不斷出現的“新的現實”納入自己的表現對象;作為一種適應新的網絡世界的“現實主義”,能否將自己的“廣闊的道路”延伸到虛擬的網絡世界中去,這顯然也是一個極其復雜的新問題。

非常明顯,“現實題材”并非是“現實主義”,書寫“現實題材”,既可以采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也可以采用“超現實”的創作手法。但當下的現實題材網絡小說,基本上都混淆了這二者間的界限,往往是將“現實題材”理解成“現實主義”。這種誤解導致了將網絡文學關注現實世界的倡導,引向了只是簡單而消極地將當代文學傳統中既有的現實主義觀念與理念不加任何發展與改變地直接“植入”網絡文學創作之中的誤區。事實上,這種“懶惰”與“庸俗”的做法,已經影響到了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真正發展。

因此,這也導致另一個重要問題的出現,即以往的中國網絡文學的一個極端是題材上的“反現實性”,而當下的現實題材崛起則又使網絡文學滑向了“為現實題材”而“現實題材”的“消極寫實”的極端。當下大量描寫不同行業與特殊領域的職業類型題材小說出現,如藍盔戰歌的《維和先鋒》、關中老人的《一脈承腔》、玉珊瑚的《浮生戲》、馬玫的《觀音泥》、揚帆星海的《天梯》等等,這些接近職業報告式的所謂“行業類型”小說,可能因想象力的不足與消極寫實而使現實題材網絡小說喪失真正的閱讀需求與發展動力。平面化、碎片化、類型化是它們的共同特征,而缺少主體精神與主體情感的注入則使隨后跟風的同類作品顯得千人一面。本質上,這都是想象力不足的表現。事實上,現實題材比“穿越”“玄幻”“修仙”等超現實題材更需要卓越的想象力與新穎的形式來調和與扭轉其日常性特征。

縱觀2019年各大文學網站點擊率排行榜相對靠前的現實題材作品,多數都顯露出上述問題。諸如安思源的《洛麗馬絲玫瑰》、阿咪阿咪紅的《理財大師》、蔣離子的《聽見你沉默》、耳東兔子《三分野》、瀟湘碧影《叫我設計師》等,均沿襲“校園”“職場”“商戰”“創業”“支教”“軍旅”“司法”“救援”“都市女性”“家庭矛盾”“非遺傳承”加“都市言情”的套路。而“情節瑣碎”“敘事蒼白”“簡單復制現實”這樣的“消極寫實”特征的共存,顯然不是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真正發展壯大的理想狀態。

從這個層面來看,中秋月明的《大美時代》對現實題材網絡小說“新形式”的探索,具有一定的價值。該作品較好地解決了“網絡形式”與現實題材的結合問題。作者將嚴肅的人生思考納入“各種蘇”與“金手指”交織的爽文之中,表達的卻還是“大我與小我”“時代與世界”“傳統與變革”“理想與真實”“欲望與純真”這些基本的命題。同時,《大美時代》在思考中國民族藝術精神的“當代性”與“世界性”的同時,也做出了通俗化與形象化的呈現,巧妙地將對中國繪畫藝術的討論接引到當下的時代問題之中。小說既對中國藝考培訓行業有深度的呈現,又不限于只是簡單的特種“行業文”敘事,而是超越了單純行業類型小說的層面,進入到較高的對人生與世界的哲學與美學層面的探尋,甚至借之而賦予了網絡小說各種“開掛”“金手指”“瑪麗蘇”等手法以特殊的“時代性”,將網絡小說的“形式”與“哲學意味”發揮到新的高度。某種程度上,《大美時代》甚至可以被視為是當下網文尋找“現實主義”之“網絡形式”的有效個案。

而“噸噸噸噸噸”的《生活系游戲》、志鳥村的《大醫凌然》也努力打破“創業”“美食”“都市醫武”“都市言情”等類型小說的界限,將都市現實題材與“系統流”相結合,將“游戲模式”引入現實題材創作,這與以往的“黑科技系統”題材明顯更傾向于“科幻”“異界”或“二次元”不同。《生活系游戲》借“游戲系統”的引入撬動了現實題材的“蒼白”與“瑣碎”,賦予了網絡時代的“現實世界”以特有的“浪漫”意味。但《大醫凌然》卻因作者對中國當下醫療行業涉獵深度不足,而使小說在細節上缺乏《生活系游戲》那樣的現實感。因此,并非采用了“現實題材”加“系統流”,就能改變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蒼白”與“僵化”感,事實說明,好的現實題材網絡小說,一定是當下現實與“時代形式”的最好結合,二者缺一不可。在這一點上,王鵬驕的《核醫榮耀》雖并未借助“系統流”“穿越”“重生”這些“金手指”能量,但原本“南京某三甲醫院醫務及科研工作者”的作者身份、扎實的專業知識、嚴謹的醫學寫實風格,也使這部以核醫工作紀實為籃本改編的全新醫療現實題材小說,突破了以往網絡小說“隨意”與“玄幻”的“反現實性”特征;同時,其接近“硬核科幻”的精密金屬品質與文學“想象”“虛構”間的極大張力,又使其“現實題材”產生了網絡時代所特有的“網感”。

無疑,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真正發展,既需要解決現實題材的“邊界”問題,也要解決現實主義的“網絡形式”問題。現實主義的“廣闊的道路”預示著“現實主義”會有無限的“形式”,只要人類向前發展,“現實主義”的未來就會出現相應的“形式”。也許,當下的“AI寫作”“5G帶寬”“黑科技系統”“二次元”等都應該算作“現實主義”的具體“網絡形式”,但似乎又離真正的“網絡形式”還十分遙遠。因此,尋找“現實主義”的“網絡形式”,便成為當下網絡文學,或者是將來的中國當代文學最具建設性意義的一個長期的任務。

注釋:

(1)邵燕君:《網絡文學的“斷代史”與“傳統網文”的經典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9年第2期。

(2)見俞麗云:《當下文學生態和網絡文學的前景——2019蘇州網絡文學對話會在蘇州舉行》,引自http://www.jszjw.com/topnews/20191021/1571648784935.shtml。

(3)高寒凝:“一是數據庫寫作,這一概念最早由日本學者提出,描述90年代成長起來的日本年輕人對文化產品的一種新的閱讀接收模式;二是人工環境,可以理解為設定,是一個人工建構規則的世界;三是梗文,梗用一個詞涵蓋了一個巨大的信息段。我在研究這些新的網絡文學寫作潮流中發現,文字媒介可能對于未來的網絡文學創作來說可能是一個障礙,文字不夠用了。”見俞麗云:《當下文學生態和網絡文學的前景——2019蘇州網絡文學對話會在蘇州舉行》,引自http://www.jszjw.com/topnews/ 20191021/ 1571648784935.shtml。

(4)無疑,邵燕君宣稱“我最多能研究傳統網文”“他們是5G帶寬,我可能不能真正的理解”并非是“不能真正理解”的坦誠表達,而是隱藏著制造“網絡文學”的“先鋒性”與“純粹性”的一種表達策略,本質上正是要劃出“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間的“迭代之界”。

(5)桫欏認為:“將《曠世煙火》放在網絡文學的發展序列中來看,至少其第一部表現出來的是反網絡文學傳統的傾向。但從對現實的表達來看,小說又表現為向經典現實主義寫作傳統的回歸。”桫欏:《〈曠世煙火〉:“反傳統”與“續傳統”的諧奏》,《文藝報》2019年6月26日。

(6)何常在的《浩蕩》是2018年入圍中國作協“謳歌新時代、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主題專項”的唯一一部網文作品。

(7)鑫鑫:《何常在專訪丨這偉大的時代,需要用心去記錄》,引自https://baijiahao. baidu. com/s?id=1605103341167363798&wfr=spider&for=pc。

(8)吳鴻瑤:《小神:網絡文學創作需要依托現實》,《中國青年作家報》2019年9月27日。

(9)路艷霞:《網絡文學+大會閱文發布現實主義IP精品書單》,《北京日報》2019年8月12日。

(10)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修訂版),第74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11)例如《文學報》自2019年1月起,便新開“文學‘新人’的意義”筆談專欄,針對“當下的文學需要怎樣的新人”問題展開了深度的討論。

(12)吳俊:《當幻想與現實已模糊了邊界,如何在文學中生成有意義的“新人”形象?》,《文學報》2020年1月2日。

(13)舒晉瑜:《黃發有:警惕現實題材網絡文學走向泡沫化》,《中華讀書報》2019年5月28日。

(14)見閆海田:《當下小說“情節荒誕”與“消極實寫”的兩極傾向——關于“穿越”“魔幻”及“非虛構”現象的思考》,《文藝評論》201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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