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談 | 肖復興:在被發現的過程中返老還童
“那個女孩的名字,肯定不叫合歡。韓信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六月一個早晨上學的路上。那條通向學校的街道兩旁,正盛開著一樹樹的合歡花?!薄逗蠚g》這部小說開頭這幾句話,三年多前就寫在我的一個空白筆記本上。這是我的第一本兒童小說《紅臉兒》出版不久后的事情。
合歡樹,和合歡樹下的那位漂亮的老師,以及她可愛的小女孩,從童年起一直存活在我的心里,始終鮮活如昨。只是,我一直沒敢去觸動她們,觸動她們,也就是觸動我童年的記憶。我怕寫不好,對不起她們,也對不起自己。在我幾十年的寫作生涯中,還從來沒有這樣猶豫躑躅過。
我知道,這就是兒童文學寫作的難處。不知別人如何,我一直認為,在所有文學樣式中,兒童文學最難。之所以難,是因為要寫的對象是兒童,而寫作者卻已經不是兒童,早早遠離了童年。這種時間和心理的落差,要求寫作者重返童年,如同返老還童一樣艱難,甚至是不可能的。
前些日子,重讀陳伯吹先生1985年寫過的一段話,這是陳先生為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兒童文學史概述》序中的一段話:“‘兒童的被發現’,這一提法,對兒童工作者說來,是一個重要的課題,也是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如果把兒童看作縮小的成人,無視他們獨立的人格,那么,當然在文學天地里沒有他們的一席之地了。”
陳先生說 “兒童的被發現”,而不說“發現兒童”,我想,在于前者兒童是主體,后者寫作者成為了主體。在兒童文學創作中,這樣主次顛倒的,有不少,甚至是常見的。于是,作品中所呈現的兒童,便是陳先生所說的“縮小的成人”。這是我格外要警惕的。
于是,躊躇了三年多之后,只有八萬多字的《合歡》,才遲遲寫成。我變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其實,故事并不難編寫,難的是如何讓“兒童的被發現”。在這樣被發現的過程中,也發現了自己遠逝的童年,竟然是那樣豐富多彩而令人心動。在這樣彼此被發現的過程中,作者真的像是返老還童了。這實在是兒童文學創作者的福分。
我的小說,常愿意從結尾寫起?!逗蠚g》這部小說,最初,我寫了三種結尾,讓合歡的人生有了三種不同的結局。之所以這樣寫,是不想將小說帶入兒童小說既定的審美定勢和創作模式之中,不想將小說寫成一支甜蜜的棒棒糖。
我信服海明威曾經說過的話:“一個作者最好的早期訓練是什么?是不幸的童年?!钡?,也不盡全是。聽從了編輯和評論家以及朋友的意見,如今小說的尾聲只剩下一種結局。盡管這一種結局依然有些惘然若失的傷感。
盡管我寫得小心翼翼,但不敢說寫得很好。我要感謝出版社朋友三年多來一直的鼓勵、寬容,和耐心的等待,讓我寫成了這部小說,讓我的晚年能夠奇跡般地重返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