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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長城》2020年第1期|郭文斌:把文學變成祝福
來源:《長城》2020年第1期 | 郭文斌  2020年02月03日06:42

近年我有一些文化觀察。先講三個故事。

第一個。村上兩小伙,因為涉惡,一位被判八年,另一位很傳奇,路過一個書攤,偷了兩本書,救了他的命。其中一本是《平凡的世界》,讀完這本書,良心被激活,去給書攤老板還書錢,老板很驚異,又送他一本書,看完這本書,他決定金盆洗手,重新做人,這本書叫《了凡四訓》。經查,才知它是明萬歷年間進士袁了凡寫給兒子讀的一本書,號稱中華第一善書,曾國藩把它列為子侄的必讀書,胡適先生認為它是研究中國中古思想史的代表作。

這位傳奇小伙,名叫康鵬飛。當監獄的那位小伙出獄的時候,他的小孩已經六歲了,他后來被評為寧夏“道德模范”。八年來,我一直和被判刑的那位小伙通信,給他寄書,鼓勵他好好改造。我問他,為什么就要涉惡呢?他說,模仿一些電視劇逞能。

第二個。我在銀川支持幾位志愿者辦了一個“尋找安詳”小課堂,一期課程中,一位高校的老師舉手,她說,郭老師我能不能提一個要求。我說,當然可以啊。她說,我能不能擁抱一下你講臺上的那盆水仙花。我說,當然可以啊。她上臺來抱著這一盆水仙花痛哭流涕。她給大家講,十多年來,她居然沒有發現大地上有花朵存在。每天早晨起來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上《寧夏日報》的頭條,標題都擬好了,《崔金英用炸藥包結束了婆婆一家人的性命》。

這位老師怎么到課堂來的呢?一次,在她的學生婚禮上,我見到了她,看到她目光不對勁。幾年的志愿者經歷,讓我練就一種本領,一眼就能看出來誰內心有焦慮,有抑郁,也有一個習慣,包里總裝著幾本《尋找安詳》,看到誰目光不對勁,就送他一本,這次,同樣送她一本,讓她重點看現場感這部分。過了幾天,她很興奮地給我打電話,抑郁度降低了,我就動員她到小課堂堅持聽課。

她是一位被海軍總醫院確診為重度抑郁癥的患者,已經休病假很長時間了。學校說,只要你好好活著,就是對我們工作最大的支持。

不久,她到醫院復查,抑郁癥徹底痊愈了。現已回校上課,而且在學校組建了一個讀書會,帶領大家讀《尋找安詳》。她的故事,實名收錄在中華書局出版的拙著《醒來》中。

第三個故事是我協助央視做紀錄片《記住鄉愁》,一位導演講給我的。她說,當年她在一個特殊的工作平臺,專門看社會陰暗面,結果就抑郁了。不但抑郁,而且面癱。長期治療沒有效果。有一天,她都想從辦公大樓上跳下去。就在這個時候,她進了《記住鄉愁》劇組。沒想到做了幾年《記住鄉愁》,原來心理醫生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在這里解決了,面癱和抑郁都好了。這件事,同樣對我觸動很大,接下來,我就在小課堂用這部片子做干預抑郁癥的實驗,雖然沒有像《尋找安詳》那樣見效快,但有很好的效果。同時,我試著用《農歷》等文學書籍對有心理障礙的孩子做干預,效果也很好,年齡偏小的孩子,更喜歡《農歷》。

在這樣的實踐過程中,我越來越覺得,每天接受外界信息是一件需要慎重對待的事情。去年,我從特殊渠道得到消息,某省區學校的心理醫生大面積心理崩潰。

我突然意識到,文化是一種重要的心理暗示,而暗示本身就是能量。心理學上有一個著名的實驗,請吃北京烤鴨,感覺很香;換一個價值指向,請吃鴨的尸體,就感覺惡心。

我發現,但凡出了精神問題的孩子,大都有不良的閱讀經歷,不管是書本閱讀,還是電子閱讀。有次,我去廣州講課,一位家長告訴我,孩子抑郁了,依賴藥物生活。一問孩子平時看的書,果然有不少是讓人產生破滅感的。我從他媽媽拍的筆記中,看到了“因為驕傲,所以不選擇生”這樣的句子。

對于一般讀者來說,閱讀就是接受心理暗示。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中華書局出版我的文集的時候,我把一半內容砍掉了。

2016年,鐵凝主席把中國作協“文學照亮生活”第一講放到我的故鄉西吉并由她來講,我陪同她,一路上,我都給她絮叨這些故事。到了機場,她說,有人告訴她,《尋找安詳》治好了他的睡眠障礙。問我為什么不介紹給作家朋友,好多作家都有睡眠障礙,我說,在作家圈,我只提《農歷》。

最近,我在重讀《文心雕龍》,對“文心”,對“雕龍”,有了新的理解。對原道、徴圣、宗經這些古老的標準,有了新的體悟。總書記講,為時代畫像、立傳、明德。我個人理解明德可能更重要,如果心立不住,像和傳也是立不住的,就像陳思和先生在懷念賈植芳先生的文章中所說,賈先生之所以能夠穿越生命的大風大浪,是因為他的心燈始終是亮著的。也正是在陳先生的那篇文章中,我看到陳思和先生在深入思考學術傳統和力行傳統相統一的問題。

從2014年開始,我暫停創作,協助央視做大型紀錄片《記住鄉愁》,當時名為“百集大型紀錄片”,沒想到播出之后效果很好,被擴展為五百四十集,現在已經播出三百多集,還有二百多集,再有幾年就會做完。這檔節目,對我重新認識中華文化,重新認識中國,有很好的幫助,結束之后,我想好好寫一部長篇。

在北歐訪問的時候,有一位學者問我,為什么你的文字總是那么安詳溫暖,是否有意規避現實?我告訴他,恰恰相反,那正是中國真正的現實,如果把中華民族看成一棵參天大樹,它的根部正是安詳溫暖,否則,就無法保持五千多年的生命力。我的文字只是向此靠近,遠沒有表達出它真正的魅力。他又問,那又如何理解文學的批判功能?我說,在我理解,文學除了教科書上講的認識、教育、審美、娛樂、批判等功能外,應該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功能那就是祝福功能。近些年,我收集到了許多事例,證明了這一點。

前邊提到,我們村上有兩位小伙,一同闖世界,一位因犯罪被判八年,另一位因為偶然讀到兩本書,走上改過自新的道路,后還被評為孝親模范。細想起來,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常識,人的心靈是一個田野,任何進入眼睛的信息都會成為一粒種子,這些種子構成人的潛意識,而人的行動是由潛意識支配的。古人甚至認為,潛意識具有異地成熟性,我們今天讀到的一句話,可能在很多年之后開花結果。當一個人在關鍵時候腦海中閃過“執子之手,與之偕老”,他對婚姻是一種態度;如果閃過“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可能就是另一種態度。還有那些尋求短見者,很可能是當年讀過的一本書或者一首詩成為他輕生的推力。也看到一些報道,某電視劇播出后,有不少小孩模仿劇情上吊,差點鬧出人命。據報,現在自殺人數已經遠遠超過交通事故,如此驚人的數字,除過全民焦慮的大背景之外,恐怕和傳媒有很大的關系,而這些傳媒的底本,卻是文學。

曾有這樣的體會:看到別人有好事,心生嫉妒時,趕快起誦《太上感應篇》中的“見人之得,如己之得”,就釋然;送別人一件東西,不久又后悔了,趕快起誦《朱子家訓》中的“與人不追悔”,就釋然;幫了別人一個忙,卻未得到對方的感謝,心里不快,趕快起誦《朱子家訓》中的“施恩不圖報”,就釋然;想起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心里不免會有怨恨,趕快起誦《弟子規》中的“恩欲報,怨欲忘;報怨短,報恩長”,就釋然。可見潛意識中的句子對人的解脫作用。

祝福功能必定來自于祝福性。在22屆圖博會上,有位出版家說,他認為書沒有好壞標準。我說書絕對有好壞標準,一個孩子走丟了,有責任感的人應該把他帶回家,但也有人在干著拐賣的事,如果我們承認在帶回家和拐賣之間有價值差別,我們就要承認書是有好壞標準的,因為有些書就是把讀者帶回家的,有些書就是把讀者帶離家園甚至拐賣的。一本書讓人讀完,就有孝敬的沖動、尊師的沖動、節約的沖動、環保的沖動、感恩的沖動、愛的沖動,無疑是好書,相反,自然是壞書。

也有人說,文學畢竟是文學,不是教育學,沒必要讓它承擔教化義務。在我看來,這無異于說,菜不是主食,沒必要講究衛生一樣。因為無論是主食還是菜,我們的孩子都在吃。

我以為,要想保證文學的祝福性,寫作動機和出版動機顯得非常關鍵。就像為了孩子成長,有些父母也可能打孩子,罵孩子,但他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孩子好。有些人盡管甜言蜜語,卻會把孩子帶向歧途。所以說,一本書有沒有祝福性,關鍵要看作家和出版家的動機。如果我們在下筆時,在出版時,心中沒有讀者,只有利潤,祝福性是很難保證的。

那么,我們應該帶著怎樣的動機寫作?依我淺見,“父母心腸”是一個底線。帶著“父母心腸”寫作,帶著“父母心腸”出版,應該是作家和出版家最基本的品質。

在拙著《農歷》的創作談中,我寫了這么一段話:“奢望著能夠寫這么一本書,它既是天下父母推薦給孩子看的書,又是天下孩子推薦給父母看的書,它既能給大地帶來安詳,又能給讀者帶來吉祥,進入眼簾它是花朵,進入心靈它是根,我不敢說《農歷》就是這樣一本書,但我按照這個目標努力了。”為了盡可能接近這個標準,我反復修改書稿。書稿排版后,我仍然讓出版社寄來校樣修改,同時復印多份,讓同事、朋友包括妻兒看,對于他們提出的不妥之處,我基本都作了修正,一次又一次,直到第六次時,編輯說他作了幾十年編輯,出了幾百本書,沒有見過像我這樣追求完美的,他實在沒有耐心再給我寄了,我才作罷,否則大概還要修改第七次、第八次……《尋找安詳》等書也同樣。這些拙著出版后有不少讀者批量義捐,讓我更加堅信,心靈感應是存在的。

當然,也有即使擁有“父母心腸”也難下手的時候,這時,找到一個基本原則就顯得特別關鍵。2011年,浙江文藝出版社讓我編選一部散文精選集,打開剪輯本,覺得每篇都喜歡,都舍不得,但書的容量畢竟有限,非常犯難。一日翻閱禪宗公案,當讀到兩則故事時,便有茅塞頓開之感,覺得它簡直就是再好不過的標準。

一則是:百丈禪師每日上堂,常有一老人聽法并隨眾散去。有一日卻站著不走。師乃問,立者何人?老人云,我于五百世前曾住此山,只因講錯了一句話,被罰作五百世狐貍,今服刑期滿,乞師依亡僧禮燒送。師應,老人乃去。次日,師令眾僧到后山找亡僧,眾僧不解,因未聞禪林近有亡者。師便帶眾在山后去覓,果無亡僧,卻有一只黑毛大狐貍死在大盤石上。師告因由,僧皆大驚。遂恭然依亡僧禮火化安頓。

另一則是:盲尼聽完晚課,師父說,天已經很黑了,你打個燈籠回去吧。盲尼說,我一個瞎子打燈籠有什么用?師父說,有啊,你是瞎子但別人看見你手中的燈籠可以讓開你啊。盲尼說,那我就打上吧。不想半路仍和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盲尼說,難道你就沒有看見我手中的燈籠嗎?對方說你燈籠里的燈早已滅了。盲尼恍然大悟:原來一切外在的光明都是靠不住的,一個人需要找到自己本有的光明。

遂從近百萬字的文字中,首先挑選在我看來不至于被罰作五百世狐貍的文字,從中再選在我理解多少有點喚醒作用的文字,多少能打開讀者內在光明的文字,然后結集為書,名為《守歲》。在我看來,不被罰作五百世狐貍,是祝福的下線,能夠打開讀者本有的光明,能給讀者提供正能量,是祝福的中線,能夠把讀者帶進根本快樂,是祝福的上線。

而要“喚醒”他人,喚者要首先“醒來”。同樣,要想保證文字的祝福性,寫作者自己首先要擁有祝福力,最起碼,要把生活方式變成祝福方式。只有把生活方式變成祝福方式,才能讓我們的想象力成為有根之木、有源之水,也才能真正保證我們的真誠心和敬畏心。一個人如果沒有登到山頂,肯定是無法描述真正登到山頂的體會的。因此,要寫一本讓讀者“一覽眾山小”的書,作者就必須先登到山頂。現代社會之所以有那么多偽幸福學的書,就是因為寫作者自己都沒有找到幸福,卻在大談幸福,當然不能解決讀者的心靈疾患。閱讀也同樣,一個沒有登到山頂的人,也是無法理解“一覽眾山小”的境界的。人們之所以感嘆讀不懂經典,正是因為我們沒有按經典去生活。也許有人會說,作家不可能把所有生活都體驗到,這是事實,但生活雖然不同,愛的成熟度卻可以類比。就像古人登到泰山之頂,我們登到華山之頂一樣,最關鍵的是,我們都要登到山頂。見過大孝子王希海父親的人都驚訝,一位臥床二十多年的植物人,身上居然沒有瘡痕,原來二十多年來,王希海都是把手放在父親身下睡覺,當他感覺手掌被壓麻了時,就給父親翻身。如果沒有實行,只憑想象,是很難寫出這種孝敬方式的。

依我淺見,要想保證文字的祝福性,寫什么比怎么寫更重要,大米再簡單地做,也是大米,沙石再精心地做,也是沙石。

依我淺見,要想提高文字的祝福性,方向比細節更重要,高速列車走錯了路,顯然要比牛車走錯了路麻煩大得多。

依我淺見,要想提高文字的祝福性,安全性比精彩性更重要,原子彈投向人群顯然要比石子投向人群更可怕。一部作品能給讀者帶來祝福,發行量越大越好,否則,發行量越大危害越大。

安詳作為一種生活理念,當它成為一種創作主題,就更引起大家討論,有問,作為一個安詳生活的倡導者,如何看待時下盛行的“末日論”。

我說,事實上“末日說”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聽到了,但當時人們卻沒有像今天這樣恐慌。在我看來,安詳正好可以緩解人們的“末日”焦慮,因為安詳是一種穩定的現場感,正是這種現場感,讓我們不念以往,不思將來,只是安處于當下,當然也就遠離了“末日”焦慮。換個角度來講,只要我們能夠遵從“整體”原則,把自己全然地融進“整體”,“末日”事實上也消失了,因為“整體”是無始無終不生不滅的。安詳,在我看來,是最大的生機。

不可否認,人類到了天災人禍最頻繁的時代;同樣不可否認,這是一個全民焦慮的時代。在我理解,天災是因為大地失去了安詳,人禍是因為人心失去了安詳。因為安詳的缺席,很多人才生活得如此痛苦,如此不快樂。其實,當年的我也不例外。比他人幸運的是我碰到了安詳,把我從地獄帶到天堂。

我的體會是,當一個人內心存有安詳,僅僅從一餐一飲、半絲半縷中,就可以感受到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否則,即使擁有世界,也可能和幸福無緣。安詳是一種來自生命本身的快樂,一種只有向內求才能得到的快樂,一種反條件的快樂。只是因為我們沒有“醒來”,因而感覺不到它;或者是因為它太簡單了,我們不愿相信它。正如幸福就是我們“本身”,只是我們已經習慣了向“外”看,那束天生的打量幸福的目光就漸漸“睡眠”。結果是,我們本身開著幸福的車子,卻滿世界尋找幸福,以至于把車子都開爆了,最終卻和幸福擦肩而過。

有問,不少知識分子認為,人生的本質是痛苦是悲劇,但你卻講根本快樂,是不是有些矛盾。

我說,這些知識分子講的痛苦,恰恰是生命的現象,而不是本質。就生命現象來講,確實是痛苦的、悲劇的,因為既然是現象,就不永恒,有生滅,因此痛苦;再好的良辰美景都會逝去,再動人的人事都會逝去,包括我們自己,因此痛苦。如果他們看到這個現象的背面到底是什么,就不會發出生命的本質是悲劇之嘆。現象的背面是什么呢?全然的快樂。如何看到,需要我們走進安詳。用思考永遠無法找到生命的本質,生命的本質只有“過來人”才能告訴我們。因為意識本身是我們生命的一個局部,我們怎么能夠通過局部認識全部?就拿眼睛來說,它甚至無法看到自己,怎么能夠看到后背,看到五臟六腑,但我們沒有看到,并不等于它們不存在。

因此,對于持“痛苦之見”的知識分子,更需要從知識走向安詳。一個人要想不受噩夢折磨,首先需要醒來。一個沒有醒來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有可能是錯事。這就像一個迷路的人,他走得越快,可能離目標越遠;這就像一個人在夢中拼命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工程,但是夢醒之后,全是懊喪。如果我們稍稍知道一些“醒來”的常識,就會發現,醒來的過程就是痛苦消失的過程。從這個角度來討論,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先讓自己醒來,再把他人喚醒。很顯然,沒有誰愿意永遠生活在夢中,而安詳,正是生命“醒”的狀態。

有問,安詳會不會把人變成順民,順民會放棄對社會的監督。順民根本沒有一個現代公民所應具有的對社會的批評、監督意識和行動。

我說,安詳不等于放棄責任,只不過它的方式方法會更加妥善,相對于反社會卻沒有建設力的人來講,一個既不反社會又具有建設力的人,是不是更有價值呢?事實上最徹底的監督是讓被監督者走進安詳,因為安詳力本身就是監督力。就像一個人愿意承認有天,就會承認“人在做,天在看”,就會自動約束自己。因此,要想真正實現監督,就要恢復人們的敬畏心。事實上,當安詳成為人們的自覺,成為人們的生活方式,甚至不需要監督了。阻止作惡的最好辦法是讓惡自動終止,而讓惡自動終止的最好辦法是讓它變成無聊,或者說無趣。而要讓惡成為無趣,就要讓人們嘗到善的有趣。就像一個見過大海的人,河湖將不會成為他追求的目標。生命的意義無非是獲得喜悅,如果我們現在就在喜悅之中,為什么還要舍近求遠?如果一個官員沒有找到比貪更快樂的東西,制度再健全,刑罰再嚴厲,他也有可能鋌而走險,因為貪快樂。因此,讓官員找到一個比貪更快樂的東西,就成了關鍵。安詳正可以幫助官員找到這種超然的快樂,可以代替一切泡沫快樂的根本快樂,古往今來,有許多清官已經給我們作了證明。安詳除了能夠讓人們對外在誘惑產生無趣感,還可以給生命提供多層次感和無限超越性。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安詳也許是最好的“制度”。

有問,面對社會兩極分化、貧富不公,你能安詳嗎?

我說,一個人如果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富貴”,即便是億萬富翁,也是貧窮的;如果找到他本原意義上的“富貴”,即便是一貧如洗,也是富有的。當一個人心存這樣的概念,他就會是安詳的。當人一旦嘗到安詳的滋味,漸漸就不會“在意”貧富了,因為根本快樂不會因貧而少,因富而多,它是一種超越貧富的存在。因此,我們要不斷提醒人們思考一個問題,一個人擁有億萬財富,卻是零喜悅,另一個人雖然貧窮,卻擁有億萬喜悅,誰更成功?更快樂?

安詳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快樂。請留心一下古人講的“心地”這個詞,在我看來,它暗示了一種自然生發力,就像大地,它本身具有生長力。真正的幸福正是從這個心靈的大地上自然生長出來的,只要“春來”,就會“草自青”。這個“心地”,就是安詳。再說,一個安詳的人,他會明白,人的財富是一個總量,這個總量失之東,會補之西。因此,對于不正常原因造成的貧富不公,包括許多讀者問到的強拆強占,他可能會據理力爭,但絕不會走極端動用非常規手段。

安詳既能讓富者貴,亦能讓貧者尊。

有問,安詳是克制欲望的武器,但欲望也是人類前進的動力,如果人人都沒有了欲望,社會或許就停止了進步。

我說,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得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前進”,如果一種“前進”讓我們丟掉了健康,丟掉了幸福,丟掉了安全感,丟掉了起碼的生存環境,它還是“前進”嗎?我的父親今年已經八十七歲高齡,母親八十二,但是任何時候,他們的臉上都是歡喜,可我從中年人的臉上已經看不到那種程度的歡喜了,在青年人的臉上又看不到中年人臉上的那種歡喜了。由此我想,我們一直在追求進步,這沒錯,但是當人們的目光中沒有了喜悅,這還算不算進步?中國古人在“反動”中完成“前進”,或者說是保持“前進”,它的邏輯是“天人合一”,是“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但是欲望邏輯瘋狂鼓動人們,“天地”是我們消費的對象,“萬物”是我們揮霍的對象,欲望膨脹的結果將是人類的末路。古人早就發現,人的欲望是一個巨大的慣性,如果沒有一套“反動”機制,就會把人類帶向滅頂之災。安詳的作用之一,就是“反動”。可見,社會越發展,越需要安詳對人們內心的調養。就像一列列車,它速度越快,越需要保障系統安全無誤,越需要軌道安全無誤。發展的動力是刺激欲望,但欲望過度會毀滅生命。這就需要在欲望和靈魂之間增設一層潤滑劑,在“發展”和“安全”之間增設一個制動閥,這個“潤滑劑”,這個“制動閥”,在我看來,就是安詳。

有問,安詳能否在新一代青年身上發生作用。

我說,在我看來,新一代青年面臨的主要問題正是安詳的缺失。現在,有不少“80后”“90后”缺乏孝敬能力、快樂能力、生活能力、抗挫折能力、愛的能力,一句話,缺少安詳力。十幾年的應試教育讓他們成為考場上的高手,生活中的低能兒。但社會畢竟不是一次次紙上答卷,當他們踏上社會,巨大的不適應就以排山倒海之勢到來。現在有許多年輕人輕生,有生活壓力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以上原因。孝子是不會輕易自殺的,從小接受過挫折教育的人是不會輕易自殺的,懂得安詳的人是在任何環境中都能安處的。這些年輕人,要想適應社會,補安詳之課就成了當務之急。我的兒子就是“80后”,和別的孩子比起來,他還是比較傳統的,但是當他走進大學,焦慮癥幾乎讓他挺不過來,后來他接受了安詳,同樣的環境變成了天堂。學習非常用功,生活態度非常積極,又很快樂,最重要的是他從一個怨氣沖天愁眉苦臉的人變成了一個快樂的人。

要想讓孩子獲得生命的燦爛,需要我們把目光投向根。如果根出了問題,葉和果都可能是曇花一現。換句話說,我們在給孩子構建生命大廈的時候,千萬不要忽略了地基,否則,他們的一生都可能生活在不安全不穩定之中。這個地基,就是安詳。因為安詳的品質是“根”,是“性”,是“順”,是“誠”,是“愛”,是“敬”,是“悅”。

有問,要找到安詳,最關鍵的是什么。

我說,我的體會是首先要把傲慢放下,把偏見放下,把成見放下,然后把心靈調整到一種歸零狀態,讀安詳的書,做安詳的事。事實上,每個人都是一個安詳的擁有者,只不過在沉睡,只要喚醒它就足矣;或者說,每個人都是一眼安詳的清泉,只要把其中的泥沙淘盡就是。

郭文斌,現任寧夏作協主席、銀川市文聯主席、中國作協全委。著有暢銷書《尋找安詳》《農歷》等十余部,有中華書局版精裝八卷本《郭文斌精選集》行世。長篇小說《農歷》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提名,短篇小說《吉祥如意》先后獲“人民文學獎”“小說選刊獎”“魯迅文學獎”。作品被簽約譯向20多個國家。央視紀錄片《記住鄉愁》文字統籌、撰稿、策劃。全國宣傳文化系統“四個一批”人才,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被寧夏黨委政府授予“塞上英才”稱號,被評為"60年感動寧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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