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層層梯田，一彎彎山路，行至云深積翠處，是坪水。

這個世外桃源般的畬族小村落位于福建省華安縣境內，藏在高安鎮鷹仔尖山麓之中。

我來到村寨前。

道旁高聳的寨臺以大石壘起，屋頂上苫著茅草，四邊檐角上的燈籠被夕陽的余暉襯得更加紅艷艷。當彩霞退隱，青黛色煙靄籠著山巒，山徑上陸續出現的白羊黑羊們，馱著暮色歸欄。幾只羊間或覬覦路邊的菜園，惹得老人家舉起細竹枝吆喝一聲。羊群過后，草叢里的蟲鳴聲又起，悉悉索索地長吟短誦起來。西南方的木星幽幽閃現在天際，群山寂寂。

據《華安縣志》記載，坪水村落大約形成于明朝天啟年間，畬族幾經分脈遷徙，始祖由汀州府遷到此處，繁衍至今約有400年了。這里民風淳樸，鄉風文明，是鐘姓畬族的聚居地，現160多戶的畬家子孫依然世代傳承著古老的人居方式和鄉村禮俗，成了一處“春可賞花、夏能避暑、秋來割稻、冬閑過節”的桃花源般的地方。

追本溯源，坪水的名字也是有由來的。遠處厝連尖、挺侖嶺兩峰間的山澗水匯聚成小溪，途經村口向南潺潺流入歸德溪。因村寨呈北寬南窄的簸箕形狀，地勢扁平又臨小溪，因此得名。村舍大多依山沿溪而建，如梯形順次排開。過去，畬民們住的大多是以黃土夯墻而成的二層方形黑瓦土木屋舍，人們生活十分困苦。舊時流傳有“男人深山躲壯丁，女人下田苦從耕”的畬家民謠。黨的十八大以來，各級黨委、政府深入推進精準扶貧，再加上畬寨人一直延續著勤勞勇敢、團結進取的古風，新時代的畬村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新建的房子皆為磚木結構，外墻因循古例刷成黃色，側墻的窗戶用漆棕木條構成“畬”字型，腰線處裝飾有畬族文字符號，想來，這些紋飾一定和遠古時代的畬族先民一樣，都承載著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和祝福。

描繪著畬家祭祀、勞動和歌舞場景的3D立體彩繪墻吸引了我的視線，“畬歌傳情”“畬家婚俗”“畬鄉刀轎”等題材，展示著畬家獨特的風情和農耕文化民俗。歌以詠志，舞以抒情。華安畬人能歌善舞，數百年來，始終保留著原汁原味的畬語畬歌。有當地畬歌云：“肚內有歌人相敬，肚內無歌出門難。”山哈們出門走親戚、田間耕作或荷鋤而歸，相逢一笑，以歌當話是為日常。

“你好呀！”穿著畬族傳統服飾的阿嬤用好聽的畬語與我和善地打了個招呼，我趕忙回應。我不懂畬語，但微笑是通用的語言，大致能會意。村里人大多會閩南語和普通話，于是阿嬤改用閩南話和我閑談。聊粳稻，話桑麻。

“畬”，意為刀耕火種。畬民最美好的愿望就是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雖然勞作是辛苦的，但是農耕也成了一道極美的風景。“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這是唐朝詩人劉禹錫《竹枝詞》的詩句，卻是畬族人家的生活寫照。畬山逶迤，云霧常年繚繞其間。畬民們春耕秋收，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桃李花一年一年開遍春山，直到今天，畬家人依然保留著古風。子規啼叫聲里，畬民們挎著長刀、戴著箬笠去田里準備播種；勤勞的畬家妹子佩戴著精美的銀飾物，負水對歌往來于青山綠水之間。春種秋收，夏忙冬閑，畬山給畬民們帶來豐饒的給養，美食也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這里特有的“烏巖頭大米”生長周期長，田間水質好，稻香濃郁，極受人們的歡迎。特別是用當地產的糯米做成粿子，是在祭祖、婚嫁時隆重出場的食物。粿以模具捏制成圓形，四塊白粿疊起，上再蓋一塊紅粿，在祭祖時寓意步步高升；婚嫁時寓意兒孫滿堂；因紅配白，也被賦予百年好合的祝福。另有烏米飯、咸水鴨、苦茶、長壽菜等畬族特色美食，食材都是土生土長的，滋味綿長。

溫飽無憂，自是山中歲月長。

步入此間，時光就緩慢了下來。天光已黯，夜幕拉起，這個綴在連綿群山中的村寨仿如一顆明珠，粲然亮了起來。山哈廣場上的篝火燃起，山野村舍間有火把不斷地點亮，像無數星子飛來，逐漸匯聚到廣場。入夜，火把隊伍蜿若游龍，盤旋在山間村道上。畬民和外地來的客人跳起了拉手舞，更有對歌一唱一和，此起彼伏，山谷回應。即興唱來的畬歌既有古韻遺風，又道出新時代畬民愿景成真的心情：“家家戶戶福安康，人丁興旺享太平。火把火把照天明，畬鄉景象年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