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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18年第7期|朱雀:種一地南瓜
來源:《雨花》2018年第7期 | 朱雀  2018年08月17日15:47

作者簡介:朱雀,1992年出生,現居重慶。中國作協會員。在《人民文學》《青年文學》《民族文學》《山花》《西部》等刊物發表小說、詩歌。小說作品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選刊選載。已出版長篇小說《夢游者青成》《輕軌車站》,詩集《陽光涌入》。曾獲第六屆重慶文學獎、《詩選刊》“2009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

“要不我們猜個子兒,預測下這雨什么時候會停?”張恬說。

這場雨從禮拜一開始細細地下,越往后勢頭越猛,快三天時間了,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頭頂的烏云體積一天天擴張,給人帶來一種壓迫感,仿佛天空的高度在不斷下降似的。張恬打開手機上的“墨跡天氣”,發現毗鄰的N市同樣未能幸免,也被兇猛的暴風雨襲擊,造成不少學校臨時停課、公司放假。偶或抬頭向窗外望去,雨水從天上傾泄而下,在不同物件上拍擊出音質不同的聲響,挾著一縷縷涼風四處飛濺。這雨幕并不是劈頭蓋臉地垂直潑下,而是左右飄忽橫移,像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撥動它們。張恬現在唯一能干的事,就是躺坐在沙發上,似睡非睡地,任由冷雨把院子里的花草澆得亂七八糟。

江楠之家里的貓昨天不見了(他懷疑是不是被大風給刮走了),他表示這樣糟糕的天氣,它應該待在家里而不會冒險離家出走。當時張恬正在睡午覺,被一通緊急的敲門聲驚醒,還以為是大炸雷劈到門口了。虛掩的門被推開后,但見江楠之一手攥著電話,身上濕漉漉的,就像掉進江水里剛爬起來一樣。聽見是江楠之的聲音,看到他嘴巴張張合合,聲音和雨窸窸窣窣融為一體,張恬眉毛動了動,閉上眼迷迷糊糊又睡過去了。

院子里的告示板被人用石頭砸了個洞,張貼的通告浸成了漿糊,黑紅色的墨水沿著高處淌下來,分岔交織成看不懂的圖案——那上頭基本上沒法貼“失貓啟示”了。走出門外的張恬發現,院子里老舊的排水系統已難以應付目前的降雨量,在這幾十個小時里,積水慢慢升高沒過人的腳踝,水面上漂浮著垃圾和草葉。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了三兩只青蛙,蹲在樹叢里有一下無一下地發聲,好像也有幾分惶恐不安。

張恬回到屋里,點了支煙坐在沙發上,眼睛不停眨巴著。門外積水的顏色深而污濁,盡管它不斷被新的雨水稀釋。問題在于排水量遠跟不上新增的積水量,情況只會變得越來越糟糕。然而就這樣,張恬可以一直無動于衷地坐著,看著,并不覺得無聊。他發現,某部電影里所說,只有無聊的人才會感到無聊——其實是錯的,因為無聊之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無聊,這才導致了他成為無聊之人。

“不要玩文字游戲。”聽了張恬的高論,江楠之擦拭著鏡片上的水汽說,“無聊的人既可以指自己覺得無聊的人,又可以指讓別人感到無聊的人。你那個狗屁錯誤觀點說的是前者。我覺得這兩種說法都沒啥問題,你覺得呢?”

“有什么區別?”張恬吐出一口煙。

“區別就在于,”江楠之翻動著手掌說,“這樣說話的人沒有設身處地——即使是一只貓,我們也要考慮多種可能性。首先,卡鰍是一只英國短毛公貓,一歲大了(此處省略幾十字關于英短貓特征的描述)。其次,它是自己逃跑,還是意外走失?是否跟發情期有關?有無生病或受到驚嚇?聊天群里說什么的都有,我也拿不準到底參考誰的答案。”

“我看區別在于,在你的眼里他根本不是一只貓,”張恬坐直了身體,聳聳肩說,“你兒子還沒出生之前,卡鰍就是他的替代品。可自然界里的規則要簡單得多,貓就是貓,好多父母把這個年紀還跟在它們后面的小貓咪趕走是很正常的事。”

“別和我提這該死的大自然……”

“抱怨啥啊,指不定老天爺明天就會讓洪水把卡鰍送回來,”張恬在江楠之的怒視下翻了個白眼,“好吧,它自己游回來……開心了嗎?”

江楠之沒有回話,只是鼻翼鼓動著,鼻孔張得很大。

不管是不是張恬的錯覺,雨勢稍小點以后,院子里——要么叫它湖更好——的青蛙都游出來了,數量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張恬靠住沙發抽煙,江楠之忙著給物管和鄰居們打電話時,青蛙們吵嚷個不休。這些綠色的小東西,除了蹲在水邊發出打嗝一樣的聲音,還明目張膽地四處游泳,要是在平時,說不定一只貓,或者狗,都會要了它們的命。說來說去,它們雖然沒能讓張恬更煩躁,卻也讓他沒有了睡午覺的興致,除非用入耳式耳塞把耳道堵上。

“有什么好猜的?”江楠之回答說,“明天,頂多后天,雨就該消停消停了,哪有這么不講理的天氣?要我說,老家那些莊稼估計都淹壞了。”

張恬搖搖頭,“不至于吧。”

“怎么不可能?沒好好看天氣預報?明天:小雨;后天:晴。媽的,這些天上的破布能量再大,這幾天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啊。我老家那邊也發過大水,小時候,我媽說雨下起來沒個完,差不多也就是指四五天。你要知道,院子里積水成澇,在鄉下要是漲起水來,根本沒有這些蛤蟆青蛙聒噪的份兒,啥都被沖沒了。我還記得我媽跑來跑去,把各種家禽趕到自個兒能避水的地方去,其實它們逃得比人還快。”

“那你媽,教會你怎么觀察氣候變化沒有?”

“別老惦記我,包括那幾件煩心事兒。倒是說說你自己,白計劃了那么久,還收拾了一天行李。”

張恬把煙頭按進煙灰缸,拍了拍膝蓋和褲腿上的灰,踱步到窗前,頭也不抬地說:“瞧瞧這一大坨烏云,天知道它到底有多沉,聚集了多少水分。至于什么去N市旅游的計劃,可以說我等于白請了假,現在只能當笑話了。”

“要不,我們再去活動室找找吧。”江楠之說。

活動室離院子只有幾分鐘的路程,張恬印象中它差不多已經廢棄了:破屋里堆放著若干缺胳膊少腿的桌椅,鐵架上傾頹著漏氣的沙包,跑步機、彈簧拉力器都已銹蝕……這些無用的雜物占據了房中的大部分空間,時不時會有野貓野狗溜進去暫棲。雖說卡鰍不是一只野貓,可它平時就喜歡湊到別人家貓貓狗狗的身上嗅來嗅去,偶爾也會溜去活動室體驗一番流浪貓的生活。

“我可不想從湖上游過去,”張恬說,“要是愿意,我可以把雨靴借你穿。”

“我們說的可是卡鰍!張恬,卡鰍,”江楠之揚起稀疏的眉毛說,“我的寶貝兒子!好吧,我承認它是我的兒子,要是沒有盡力尋找,真的把它丟了,你難道沒有一點內疚嗎?好歹它小時候你還抱過它。”

酒紅色雨靴上還粘著幾小塊干泥巴,張恬一只腳不情愿地踏進渾黃的積水,清楚覺察到水線在腳肚處浮動,一股吸力抑制住他抬腳的高度。浸泡在水中的花草植物悠悠晃晃、有氣無力,在風雨擊打下無奈地扭動著身子。江楠之套了件輕薄雨衣,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跟在張恬后面——他喘氣不是因為累,而是滿天水花在他頭上蹦跶,在他臉上跳舞,他的“進口德國樹脂眼鏡”不像車窗那樣有雨刷器,很快就派不上用場了。

一路上幾乎沒碰上行人,超市歇業,便利店關門,只有院門內的小賣部還開著。前兩年經營小賣部的是個瘦子,最近換了位頭發染成橙色的老頭,每天準時上班,喜歡派支廉價香煙給顧客,不過他并不怎么說話。

活動室的門仍然大敞著,遠遠望去就像一張嘴巴。江楠之抬腿劃拉開入口處的雜物,打開手機電筒,黑黢黢的室內勉強能看見些輪廓:所謂活動室是兩個連通的,總共有六七十平米的大房間,屋頂的燈具大都被拆走,地板上堆滿雜亂的廢舊什物,簡直讓闖入者無從下腳。歪七扭八的桌椅和健身器材分割了不算大的空間,加上光線灰暗,房間里給人一種迷宮的錯覺。奇怪的是有一幅未完成的油畫連同畫架杵在這里,畫面灰撲撲臟兮兮,看得出構圖造型偏抽象,如果是一幅人物畫的話,那比例差不多變形到失調了。

借助手機電筒的照明,江楠之吃力地四下轉悠,蹲下身在雜物的縫隙里搜尋“兒子”的蹤跡。假設前面的路段是在水面上行駛,現在他們則潛到了水底下。因為很久沒有人光顧,稍一觸動器物,空中就騰起紛紛揚揚的灰塵。江楠之嘟嘟囔囔地抱怨自己,為什么沒想到戴只口罩。

“等找到這個凈給老子添麻煩的家伙,看我不狠狠揍它一頓!”江楠之漲紅著臉罵道。

正在這時候,一張桌子的瘸腿下竄出個黑影,是只長著一只白耳朵、一只黃耳朵,眼瞳亮晶晶的貓。它躲在一處墻角,回頭瞥向江楠之,做出隨時準備逃跑的姿勢。在江楠之的手電光追蹤下,它開始在空隙位置鉆來鉆去。此時的江楠之變身燈光師,一邊嚷嚷著“別動”,一邊舉燈追隨貓的腳步。張恬扇了扇眼前的塵埃,燃起煙任由他和它在一起玩貓抓老鼠的游戲。花貓在活動室里跑了一陣子,忽然跳上那張搖搖欲墜的木桌,從門口沖出去,順便踢翻了一張鐵托盤。托盤掉在地上,發出抗議的哐當聲。張恬自腳畔撿起盤子,里面的東西大多潑撒了,全是些黃綠間雜、小指甲蓋大小的種子。

“這兒就一只貓,”張恬說,一只手搭在江楠之的肩頭,“沒別的了。或許卡鰍來過這里,但剛剛那位目擊者又沒法告訴你,是不是?”

“我知道這是什么,”江楠之答非所問,膝蓋著地撿起幾粒種子,“這是南瓜子,你看,這幾顆還有濕氣,聞著挺像新鮮的。”

“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扔了吧,掉地上的都臟了。”

“臟不臟有啥關系,又不影響做種子。”江楠之說,“原本就應當將它們種到地里,和泥巴們親密接觸的。大自然!不是嗎?”

“不知道是誰放這兒的,”張恬說著將托盤放回到桌子上,仿佛沒聽見江楠之的話,“難道是誰故意放這兒晾干的?可惜這下有好多掉地上了。”

“沒有關系,南瓜子,既可以吃又可以種,”江楠之又把托盤拿起來,“吃的話,它外面還有一層保護殼,種的話,它也應該比其他種子簡單不少。”

“比其他種子簡單不少?聽起來好像是個種植專家呀,”張恬說,“不會是因為你在自家天臺上種蔬菜,給了你這么多經驗吧。”

江楠之兩手一拍,空氣里的灰塵四散迸開:“嘿,我記起來了。上次我媽來玩兒的時候,給我帶的鄉下菜里就有南瓜,我還把它切碎放進卡鰍的貓食里來著。它看起來可喜歡吃了。真的,貓是愛吃南瓜的。”

“噢,不過它們不一定喜歡吃南瓜子。”

“你不會忘了我說過老家在X市郊區吧,我媽是個地道的務農人士——盡管她主要是養家禽,而不是種田,零售只是她的副業吧。”江楠之臉上有那么點得意,“別看我只種過幾種一般的蔬菜,張恬,不像你這種城里人,基本的動手能力我還是有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動手能力不錯,”張恬懶洋洋舉了舉手,“今年能吃上免費的絲瓜黃瓜,確實多虧了你江楠之先生,在下感激不盡。”

江楠之弓著身蹲在地上,把南瓜子一粒粒撿回盤子里。

“現在看來,我所謂的N市的旅游計劃有多幼稚,”張恬繼續說,“游覽某景點,爬座高山、泡泡溫泉之類的。這計劃泡湯,我覺得也沒啥可惜的。說真的,我應該跟你去X市鄉下,向你媽媽學學種菜的常識,然后我來種院子里的空地,你繼續經營樓頂天臺。那樣自己肯定吃不完,就送到農貿市場去銷售吧。”

“這不是重點,張恬。”江楠之總算撿完了地上的種子,站起身來說,“就算你跟我去鄉下,我媽教你一些種菜方面的基礎知識,可是你還是那個不變的懶洋洋的家伙。你應該清楚,咱倆對種菜的態度完全不同,我做這個是出于興趣,說得裝逼一點,這是我‘夢想’的一部分,我常常都夢到在給我的黃瓜施肥。而你呢,是因為感到無聊,才做出的這個決定。‘無聊的人才會感到無聊’,千萬別為了一個無聊的理由,貿然決定去學這樣那樣。”

“好吧,”張恬說,“我承認就這方面來講,無論是行為還是動機上,你都比我更給力更明確。”

江楠之晃蕩晃蕩盤子,南瓜子們發出細小稀疏的碰撞聲:“這些可憐的種子,它們代表的是活力,是生命!浪費在死氣沉沉的活動室里簡直是罪過,我要把它們帶回家去。”

恢復了幾件廢舊家什原來的位置,江楠之小心翼翼地把裝種子的鐵盤裹進雨衣,左手環抱,右手捉住張恬的衣擺(眼鏡還是不靈光)。回到院子里,經過被雨沖刷得面目全非的告示板,在倆人踮著腳尖,試圖避免踩扁滿地青蛙的時候,張恬才想起自己的煙抽光了,于是又折返小賣部(無奈的江楠之只好跟在他后頭)。小賣部的橙發老頭正坐在門口抽煙,他穿了件門襟敞開著的小背心,花白色的胸毛袒露在外,好像并不覺得冷。小賣部里頭的采光跟活動室相差無幾,老頭點了兩根蠟燭杵在柜臺的臺面,張恬的視力一向很好,但貨架上貨物的商標和價簽也只能看個大概,高度近視的江楠之就更不用說了。

“我平常買的那種十二塊一包,低焦油含量的香煙,是在哪個位置來著?”張恬探頭探腦地問,“老板,你能幫我找下嗎?”

“今天這一大片地方都停電了,可不是只有俺們小賣部,”老頭兒的聲音竟然很年輕,充滿了磁性,“您要找的煙,就在左手邊的玻璃柜里,先生,不在里面貨架上。”老頭照例派給他一支煙,張恬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機點燃,小火苗一時間照亮了旁邊濕漉漉的江楠之。

老頭兒皺起眉毛,向江楠之點了點頭:“哦……我認得,您是在院子里溜貓的那個人。”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這種事兒,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貓才不喜歡被人遛哩。”

戳到了自己傷心事,江楠之撇著嘴不想搭話。

“您的貓沒有丟掉吧?”

“什么意思?”江楠之警惕地瞪大眼問。

“我不知道有沒有看到您的貓,先生,但是我的確看到很多貓跑了。”老頭一口跟他的橙發背心形象嚴重不符的語氣,“大約是下暴雨的前兩天,上周六來著?大貓小貓,家貓野貓們都在院子里亂竄,相互喵喵叫。你懂的,類似于地震前的動物反常行為,好像是預感到了某種危險或威懾力。那些狗倒沒有這么敏感,基本上跟平時差不多。”

“你有見過一只英國短毛貓嗎?”江楠之問,“就是我每天在院子里遛的那只,藍灰色,胖胖的,脖子上有銀色項圈。我家的卡鰍挺胖的,毛色藍灰藍灰,比一般的貓好認多了。”

老頭立馬搖動橙色頭發:“我哪能記得這么仔細,您請見諒。而且就算我眼睛好使看見了,我也區分不出來這些喵喵叫的東西有啥區別。”

“它們不是簡單地喵喵叫,不同的叫聲各有含義,”江楠之顯然瞧不上老頭含糊的說法,“我家卡鰍和一般野貓不同,非常通人性。它會自己上廁所,自己找回家的路,認識自己的主人是誰……當然就是我。”

老頭點點頭:“好吧,我尊重您的意思。但是依我老頭子的意見,貓跟狗相比不太一樣,屬于不怎么靠譜的家伙。哦,你們是老住戶,認識這兒原來的老板吧,就是‘瘦猴’。這個小賣部是他的生活來源,可他從沒想好好待著做這個營生。”

張恬正想問“瘦猴”是進局子了還是跑路了,江楠之先截了話題:“我還是相信,卡鰍很快就會回家的。老爺子,不要凈說些泄氣的話嘛。”老頭不回應,嘴邊的胡子抖動了幾下。

“就算卡鰍一時沒回來,你不也得照顧好這些新家伙嗎?”張恬對他說,“它們是‘活力’啊,‘生命’的代表啊。”

“那是自然,對于種菜的事,我可一點也不含糊。”江楠之說,臉龐在蠟燭跳動的光影中忽明忽暗,“我的荷蘭豆馬上要采摘了,旁邊再騰出一片空地,我準備把它們全都種到地里。想想看,一地的南瓜……或許還可以種幾棵在花盆里,我是說,花盆可以放在窗臺上,用于觀賞。等到南瓜苗長起來,結果實以后,就跟院子里的葡萄一樣,既能看又能吃。”

“嘿,”他搓搓手,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相當不錯的事兒。”

“可現在不是種南瓜的季節吧?”張恬說,“你那個露天的屋頂,只有幾片破雨布,又沒有大棚什么的,到深秋瓜苗被凍死了怎么辦?”

“誰說季節不對、沒有溫室,就不能種南瓜了?”江楠之眨巴著眼睛說,“你這樣的外行,看著就好了。小到芝麻,大到南瓜,只要想吃的,我江楠之都能給你種出來!”

“別牛皮哄哄的樣子,我倒要看你能不能種出來。”張恬嘟囔道。

“到時候你也得來幫忙,不然種出來了也沒得吃。”

江楠之話音剛落,天空一瞬間明亮起來,小賣部貨架上的貨物突然清晰可見。一陣響亮又低沉的轟鳴聲滾過天空,張恬似乎看見烏云被風托著,不斷地變幻形狀,還有更多的光色在其中流轉。

“你們回家吧,到處都沒電。”老頭兒看向江楠之,“到處都停電了,說不定您的貓沒地方呆,自己就回家了。”

“不急,先去你那里坐坐,”江楠之對張恬說,“我還不信它真的不曉得回來,這種事情不能太著急。”

離開小賣部,盡管只是中午,天光已相當灰暗,有日暮的感覺。空中彌漫著鐵銹色的霧霾,渾黃泛綠的水中,大大小小的青蛙正蹬腿暢游,還有不少蹲在角角落落,長一聲短一聲地啼叫,沒有半點厭煩的意味。所有的住宅樓都看不到一點光亮,窗口黑咕隆咚,張恬納悶小區不是有應急供電設施嗎,在這個討厭的雨天至少應該把燈點亮吧。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潮氣,除了窗簾被風吹得有點亂,一切都是老樣子。江楠之去衛生間抹了把臉,順便把鐵盤和南瓜子洗得干干凈凈。他回到客廳,擱好瓜子盤子,如釋重負般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摘下自己的眼鏡擺弄起來。張恬一只手揣兜里,另一只手掐著香煙,他知道江楠之有話要說,于是等對方先開口。

江楠之說:“等最近雨停了,我就把南瓜子播下去。我要讓你看到,怎么在秋冬季節讓南瓜結出果實。”

“沒問題,我期待得很。”張恬說。

“不過地塊有點大,播種的時候,你需要來幫一把。”江楠之說著,打了個哈欠,視網膜上隱現有血絲。

“知道了,你還要重復多少遍?”張恬說,“而且根據你的理論,即使我們倆人合作,長出來的也是不同的南瓜。要是你撒的種子,果實肯定是有活力、有夢想的傻大個;要是我播的種,很可能就是幾個無聊又膨脹的老南瓜。”

“說一千道一萬,這些都只是逞口舌之利,”江楠之說,“無意義的小聰明。張恬,我們要抓緊在霜降前播種,這兩天見鬼的暴雨一定會停下來。”

“必須得等它們停下來。否則你永遠也沒法播種。”他補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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