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電影《無問西東》取景于云南哈尼族村寨。 資料圖片

正在熱映的《無問西東》是一部特別的電影，它原本被視作一部清華大學百年誕辰獻禮片。影片四段式劇情結(jié)構(gòu)，貫穿始終的是清華人的青春年華以及在不同歷史階段的人文情懷。四個段落交叉剪輯的呈現(xiàn)方式彰顯出導演的抱負——通過清華人在不同歷史時空內(nèi)的生命體驗，不僅展現(xiàn)“大學精神”，而且展示中國的近百年歷史及未來。

影片第三個段落表現(xiàn)的是，1962年，陳鵬（黃曉明飾演）帶著被人誣陷、差點毆打至死的心上人王敏佳（章子怡飾演），回到了自己從小長大的村落休養(yǎng)。這是云南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村寨，村民們住著典型的哈尼族民居——蘑菇房。不過，導演只是取用了蘑菇房的民居造型，并無意挖掘哈尼族的文化，還讓這個典型的民族文化空間里住上了另一個民族的人群。細心的觀眾會發(fā)現(xiàn)，扮演村民的群眾演員是著名的小水井苗族合唱團成員。作為少數(shù)民族農(nóng)民美聲合唱團，小水井苗族合唱團曾經(jīng)在央視“青年歌手大獎賽”的合唱單元中一鳴驚人，他們被譽為云南甚至中國多元文化的一個“活化石”。

陳鵬與王敏佳回到家鄉(xiāng)，發(fā)現(xiàn)這個住著蘑菇房的苗族村落真有世外桃源的韻致。村民們愉快地勞動、唱歌。他們的歌是用美聲唱出的基督教的圣歌。于是，這個“嫁接”的民族村寨就擁有了多層面的文化和精神內(nèi)涵。

讓小水井合唱團來扮演村民，自然又牽扯出這一苗族美聲合唱團的淵源。影片在此導入了19世紀中期西方傳教士在華留下的文化遺產(chǎn)，并為這一文化表述設(shè)置了對應的影像表達：幼年的陳鵬是個孤兒，在蘑菇房的孤兒村落里和其他孩童忍饑挨餓。身體殘疾的白人傳教士號召孩子們用贊美詩來祈求上帝的恩典。果然，圣歌開唱不久，飛行員駕著戰(zhàn)機、帶著食物翩然而至，孩子們歡呼雀躍，奔向從天而降的食物。美聲圣歌成為影片重要的意義編碼，指向中國現(xiàn)代大學甚至中國作為現(xiàn)代國家的一種精神源頭。為此，影片還選用了基督教的一首著名贊美詩《奇異恩典》，它是美國最膾炙人口的鄉(xiāng)村福音歌曲之一。歌曲數(shù)度在影片中出現(xiàn)，而且出現(xiàn)在幾個主人公們精神覺醒、高昂的關(guān)鍵時刻，幾乎成為潛在的主題音樂。

而在1938年段落的故事里，這種編碼的手法也有多次重現(xiàn)。棄學從戎的清華學子沈光耀（王力宏飾演）成了飛行員，是小孤兒陳鵬的精神之父，而沈光耀的精神父親則是那位飛虎隊的美國教官。這種教育和拯救的場景貫穿在這幾組人物關(guān)系中，仿佛要隱晦地向用庚子賠款建立清華大學的歷史致敬。這種對西方精神源泉的自覺追尋與確認，成為了影片重要的文化表述結(jié)構(gòu)。

那個嫁接的“民族村寨”雖然在影片的意義表述體系中只是個小細節(jié)，但不是只為設(shè)立民族文化奇觀的閑筆。它的意義嫁接方式成為了影片意義結(jié)構(gòu)方式的一種象征。在1962年段落的尾聲，它又有了新的意義表達。隨著核武器在新中國大西北的成功試爆，陳鵬功成返鄉(xiāng)，看到了文革中的“桃花源”已被摧毀，變得荒涼冷清、杳無人跡。影片在此出現(xiàn)了一個“傷痕”套路意味很濃的文化表述，而這種表述正與上述對現(xiàn)代國家的精神源頭的指認是相輔相成的。

影片的視野可謂宏大，從大西南到大西北，幅員的遼闊與時代的更迭，共同營造出一個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文化時空，用以承載中華民族百年歷史。然而，影片中呈現(xiàn)的“歷史想象”卻是沿著一條全球化史觀中關(guān)于中國歷史的敘述路徑展開的，像踩鋼絲一樣飄忽。4個段落在多大程度上展現(xiàn)了20世紀的“歷史真實”呢？前兩個民國的段落落入了關(guān)于“民國”的神話，而對社會主義時期的描繪與前兩段在精神上是一脈相承、一以貫之的。就連第四段的當代社會一節(jié)，由張震飾演的商業(yè)精英發(fā)出的心靈獨白，也是純粹的小資口吻，淪為心靈雞湯。

而精英意識在影片中也充分顯露，自始至終沒有看到“人民”的影子。最突出的1962年段落中，人民群眾都是自私、殘暴的群氓。這也造成了影片中的“家國敘事”的空洞性。“家國情懷”需與相應的歷史觀相配，否則就只能是知識精英的顧影自憐。而20世紀的真實人性，也需要在撼動整個國家的社會變革語境里才能找到表述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