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我寫完《風和日麗》,當時有一種被掏空了的感覺,有好長時間,幾乎不能寫作。但寫作是寫作人的宿命,一旦空下來,人會變得無比空虛,整個生命猶如一輛車在半途拋了錨。
2010年,經過半年的休整,我想寫一個過渡性作品。我原本只想寫一部輕松的小說,沒想到卻花了5年時間。《南方》不是我原本想要的輕松的作品,它已變成一部探討人性及其邊界的小說,一部關于命運的沉重和慘烈的小說。
這5年里,我常常問自己寫作的意義。對我而言似乎只有寫作這件事讓我真正滿足。小說里那些人物在慢慢生長,他們最初在我記憶的縫隙里鉆出來,像一粒剛剛破土的種子,軟弱而稚嫩。他們有時候對我指指點點,會嘲笑我的無能。
漸漸地,我發現我寫出的10余萬字更像是一張隨意畫出的草圖,雜亂無章。我知道自己必須從頭來過。一個小說家無法窮盡世間的一切。我必須給生活以形式,才可以書寫。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現在的結構。在《南方》里,我設置了三個人稱:你、我、他。這不僅僅是人稱問題,也是一個結構,是一個關于人性的寓言。這是一個類似復調音樂的結構,而“我”無疑是整部小說的主調,在我的想象里,“我”更多地指向生命中的“本我”,那個我們至今無法道清的和整個宇宙一一對應的人的內在宇宙。
我寫的是關于南方的故事,里面充滿了南方的風物,有很多關于南方氣候、植物、人情、街巷的描述。而在中國,南方的歷史充滿詩意,很多傳奇和浪漫故事都在這兒發生。在中國文學的版圖上,南方一直是很重要的存在。古典詩歌中,南方的意象也深入人心。南方多山川湖泊,似乎容易出現神跡。
南方文學傳統在我看來充滿了植物般生長的豐富性和混雜性。在中國南方,同樣的植物蓬勃,四季常綠。生命在此顯現不同于北方的那種壯烈,帶著南方的水汽和靈動,帶著熱烈的甚至早熟的腐爛的氣息。雖然小說和現實世界有著巨大的差別,但每個作家都會承認,它的種子是來自現實的。對我而言,記憶尤其是那些不能忘記的場景是我小說的胚胎,我的小說就是由它發育而來,當然其中加入了我自身的經驗和人生閱歷。
南方多佳人。而底層的佳人往往紅顏薄命,她們經不住人世的誘惑,早早地開始了她們豐富的人生。在我有限的經歷中,也見證過幾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女性,恰恰是她們照亮了平庸的日常生活,使蕓蕓眾生看到了與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不“道德”的生活,甚至看到了“自由”本身,公眾雖然會有某種被冒犯的感覺,但其實他們的內心深處同樣渴望著這樣的“自由”。我們講故事的人迷戀于這種傳奇,總是試圖打開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并探索人性可能的疆域,從而刺激我們日益固化的日常生活及其經驗。
一直以來,我專注于通過敘述處理時代意志下的人的境遇問題。由于中國社會及其當代歷史的特殊性,人的命運也有著極為奇特的面貌。我一直迷戀于這個主題,即書寫所謂的社會主義經驗。
每一次寫作,對我來說都是一次自我挑戰。寫作《南方》時,我想到了我早年的《越野賽跑》。我想,既然我第一部長篇是關于飛翔的,那么我的生命里一定有這樣的天性,我為什么要放棄這樣的寫法呢?同時,我告訴自己,我是個對人充滿好奇的作家,我同時也不能減弱對“人”的探問和質詢。我試圖在《南方》中融入我寫作中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我想讓南方有寓言性,但這種寓言性要建立在人物的深度之上。我要在飛翔和寫實之間找到一條通道。
在《南方》的寫作中,我盡可能地淡化歷史——當然它依舊在,但我更多地讓小說按其自身的時間而生長。在寫作中,我不但在時光里看清小說人物的表情,也看清了時間溫情而殘酷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