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程：漫步銀都水鄉

　　一進村口，便是一條大約一二百米長的石板路。路的左側，是一字排開的店鋪，兩層的仿古建筑，匾額兩旁懸掛著紅燈籠。一座座窄小的石橋橫架在村路之間，橋下是一條小溪，水極清澈，流速又極快，一縷縷碧綠的水草很有韻律地搖曳著。

　　還未及細細欣賞，目光又被一陣欸乃聲吸引過去。聲音來自石板路的右側，一片叫做黑龍潭的頗為開闊的水面。高原湖泊的顏色，和天空的蔚藍毫無區別，讓人真正看到了什么叫做水天一色。清澈的水面之下，大片青綠茂盛的荇藻，隨著水波蕩漾。彎曲的長堤后面，是錯落的樹木和房屋。湖面上，幾只江南水鄉烏篷船模樣的小舟，坐著三兩零星游客，腰身裊娜的白族姑娘，輕撐船篙，小船輕盈地劃過水面。

　　仿佛一部作品，讀了開頭的幾頁就大致能夠窺知其藝術質地一樣，僅僅這一二百米走下來，我們一行外來客的興致，就已經被充分地逗惹起來了。

　　沿路走到頭，左折，便進入一條僻靜的小巷。小巷很狹窄，古舊的碎石路面，帶給人一種濃重的滄桑感。小巷兩旁，是白族的傳統民居，粉墻畫壁，古樸雅致。每座房子的門楣或屋頂正脊飛檐上，都蹲伏著一只作為鎮邪驅鬼的吉祥物的瓦貓，造型夸張。小巷十分靜謐，同行的一位女士說，如果是陰雨天，一個撐著油紙傘的姑娘從小巷走過，便是戴望舒的《雨巷》了。我卻覺得這份想象還是過于纖弱和都市化了，這里本就是白族人家的尋常街巷，最適合的還是幾位白族姑娘，說說笑笑地結伴走過，帶著邊地特有的質樸和健朗。

　　推開一扇扇雕花的木門，迎面是嵌刻著精美大理石圖案的照壁。白族人家的院落，大小形狀不同，但幾乎每家都有一個泉眼，一樹花木。泉水從巖隙間噴涌而出，清澈透亮，泉底一簇簇的水草，隨著泉水的涌動飄逸地搖曳著。泉水的水質都達到了國家一級水的標準，可以直接飲用。目光戀戀不舍地從一池澄碧中挪開，一抬頭，一樹蓬勃葳蕤的紫荊花，在碧藍的天空下恣肆地開放，仿佛一簇簇的火苗。

　　白族人愛美，愛藝術，講究生活品位，房屋院落，每一處旮旯，都拾掇得整潔雅致。我們所到的每一家，男女主人不論年少年長，臉上一概掛著友善謙和的笑容，眉眼之間，透露出對日子的滿足。

　　這個村子，以加工制作金、銀、銅器工藝品而聞名，其歷史可以追溯到明代中葉。產品沿著茶馬古道傳到云南迪慶，四川康定、阿壩地區，西藏，又出境到了尼泊爾和印度。有人寫下“小錘敲過一千年”的詩句，描述其悠久的歷史。家家從事，代代相傳，工藝不斷創新，名聲越來越大。一家就是一個小作坊，手鐲、戒指、項鏈、銀碗、藏刀、嗩吶、門環等等，種類繁多。我們參觀的好幾家，父子、兄弟或夫妻，都在低頭忙著手中的營生，滿耳都是叮叮當當的捶打聲。他們對來客的造訪毫不奇怪，只是點頭微笑，算是招呼。

　　村子里出了不少能工巧匠，最有名的，莫過于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為“民間工藝美術大師”的寸發標。寸家寬敞的庭院里，兩層的木質樓房古色古香。主人到外地授課去了，他的兒子接待了我們。他端出一個銀托盤，上面是一把銀壺和九個銀杯子。這是他父親寸發標憑借精湛的技藝和獨特的設計，制作的融合藏族、白族、漢族文化內涵的九龍壺。一壺水，恰好注滿九個杯子，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產品一上市就引起轟動，供不應求，已經成了這里的名牌產品。有名家領路，村子里的銀器制作產業邁上新臺階，越做越大，村子也成了遠近聞名的“中國民間藝術之鄉”。民族手工藝收入占到全村總收入的2/3左右，因為生活富足，這里已經成了周邊村子甚至縣城里年輕人的向往之地。

　　從寸家出來，向前走不多遠，就到了一個長方形的小廣場，顯然是村子中最大的公共空間了。廣場的一端是青石塊砌成的舊戲臺，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如今供奉著菩薩畫像。廣場的一側還有一個籃球架，孩子們在投籃嬉耍。幾個老婆婆并排坐在石凳上曬太陽，身后便是一條穿村而過的清澈小溪。一條狗在懶洋洋地來回走動。

　　一種特別的寧靜恬適，籠罩在小廣場上。在石凳上坐下，心情也變得少有的悠閑。抬頭，目光從黛青色屋脊上越過，便望見村子后面的鳳凰山了。山勢奇特秀美，山體呈赭色，草木稀疏，但和高原湛藍的天色相襯，卻顯得分外諧調。

　　一些散漫的思緒，不經意中浮現在腦海中。關于家園和土地，關于傳統和現代，關于物質富足和靈魂安適……在這里完好地結合在了一起。你會覺得，深埋在心里的那一個夢想，影影綽綽，依稀就是這樣的形貌。縱然是走馬觀花，行色匆匆，但憑著這點，這里已經足以讓人牢牢記住。

　　村子名叫新華村，有“銀都水鄉”之美譽，在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鶴慶縣。